「童小姐,你要的宝特瓶在这边。」飞腾大厦管理员小陈笑咪咪地说道。「这次搜集的很顺利,才一个礼拜就这么两大袋了。」
秋雅看了看那两大袋,才一个礼拜就有这么多!「大家很会用呀!懊不是听说我要用,所以刻意消费吧!」秋雅开玩笑似地说道。
「哈哈!没啦!平常大家都有在用,只是懒得拿到便利商店去换钱,要不就直接丢进环保箱中,让人回收,只是这回管理委员要大家‘努力’清出来,帮你搜集的!啊——对啦!这样够不够?」
「可以!被了。」据她所知,报名的小朋友只有二十来位,所以绝对是绰绰有余了。
「那就好!我帮你绑一下,让你方便带回去。」
「谢谢!」冷不防地,有人在她肩头拍了一下,她转过头,原来是她的至交好友。「岚春。」她露出温柔的笑容。
纪岚春推推鼻梁上的眼镜,脸上露出只有对至亲好友才会见到的亲和表情。「来准备活动事宜?」
「是呀!」秋雅看她手上提了两大袋食物,便自动帮她拿一份。
「王太太,这次你先生办的活动有很多住户都说不错,已经好几家报名了。」
岚春应付地笑笑。「大家喜欢就好。」跟管理员点个头,便拉著秋雅走进电梯。
「你呀——还是很讨厌跟人应对。」秋雅摇头叹道。
「唉!我跟这个管理员又不熟,等比较熟了之后再说。」岚春耸耸肩,她自己也无法控制这样的行为模式,与过多的人打交道,容易让她心慌意乱。
她帮岚春将东西搬到屋子里,秋雅看了看袋中为数不少的食品。「你这食物打算撑多久?」知道她习于茧居懒得动的特性,一出门非购上几个礼拜才用得完的东西。
「一个人可以撑半个月,现在多一张嘴,减半喽!」
岚春转动因提重物发酸的手臂。「害我现在每个礼拜都得出门,累死人了。」
秋雅笑道:「对哦!不说我还没想到,刚刚被人称‘王太太’的感觉如何?」
岚春扮个鬼脸。「不顺耳极了,我还是习惯人家叫我纪小姐,真搞不懂,为什么女人一旦嫁了人,连姓氏也跟著没了,而且为什么一定要顺著男人的姓氏,哼!他们为什么不叫我老公‘纪’丈夫?」
秋雅偏头思索一下。「说的也是喔!这样的称谓真该改一改。」两人相视一笑。
她、岚春,还有秦冬蓉、夏妍羽都是从大学就在一起的好朋友,个性虽不同,可感情却比亲姐妹还好,原因就是她们处得很对盘,想法和观念也都很相近。
她们都是一群非常清楚知道自己要什么的时代新女性。
「你打算何时再上山去?」岚春问道。
「这次活动办完后吧!」她帮著把食物冰进冰库。
「你呀——真是爱山。」岚春叹道。
秋雅微微一笑,眼神飘向窗外,岚春住在十八楼,视野不错,这里也可以看到山,但只有在天候好、空气中尘埃分子少时才能见到那绿色的身影。「由不得我不爱,谁叫‘山’是如此的迷人、难以捉模又孕育如此多的宝藏,台湾若没这些山,就不是福尔摩莎了。」
秋雅还有一个身份——「秋天」,提到她,或许一般人不知道,可在造型艺术界,她是个奇葩,她能「化腐朽为神奇,在破铜烂铁中制造出金银钻石」、「让人从颓废历经沧桑的材料中窥见宇宙」(这是法国知名造型艺术家罗桑给她作品的评语),她的作品是台湾少数可以在国际展览比赛中获得优选的佳作,可是她从不公开露面,总是由委托人代为处理一切相关事宜,所以外人对她的长相、背景都一无所知。
她喜欢如此,创作只为自娱,并不吝惜与人分享,但并不包括得面对过多外界的赞誉和评论,名与利都是虚幻的,所以她一点都不看重,即使她的作品,一件小如巴掌的雕塑,在市场上喊价在数十万元以上,可她从不亲手售出,只赠有缘人,至于「有缘人」如何处置则随人了。
但也因为如此,她的作品更是让人竞相收藏——物以稀为贵嘛。
秋雅有许多灵感都是来自大自然,从大学时她就加入登山社,到处爬山,台湾的百岳大概都有她的足迹,也因为对山的热爱,两年前,她与几位登山同好者,开始以照相方式密切地记录台湾山岳的生态与变化,这工作不容易,她得经常待在山中逗留一个半月以上。
可这样的付出不是没有代价,她的智慧更豁达,她的作品更见淬炼。
「你……这样经年累月都待在山中,都快成野人了,对啦!在那些常跟你混在一起的‘有理想’、‘有抱负’的异性野人中,有没有看到比较对眼的?」
秋雅扮个鬼脸。「别提了,我没把他们当男人,他们也没把我当女人。」本来嘛!她浑身上下不见「娇媚’、「可爱」、「艳丽」等任何与女性有关的字眼,不过有项例外,就是她的声音——细细柔柔,很像邓丽君的声音,清甜可人,听她说话,是件很舒服的事,让人如沐春风。
岚春瞅了她半晌。「你呀!吧脆多待在这里一会儿,让自己的皮肤变白,看起来就会比较有女人味了。」所谓「一白遮三丑」嘛!。
秋雅微微一笑。「不了!你呀——别有了归宿,就也要我跟进,而且不是我要说——」她抿抿唇。「你那老公还真会支使人。」一向最恨被人管的岚春却遇到一个很爱管人的另一半,颇难想像他们之间是怎样相处的?
岚春脸一红。「对呀!他这种讨人厌的个性,让我常常涌起‘休夫’的冲动,真是抱歉,这次拖了你下水。」
她老公王羲雅跟她是个完全不同类型的人,她讨厌接触人群,可他爱得很,尤其他的工作是她一度……不!现在依然痛恨的「律师」工作,自从他成了这边住户后,还当上什么管理委员会的主席,三不五时就搞个大厦居民联谊活动,逼得她这个「主席太太」也得跟著抛头露面、敦亲睦邻……
这回,她老公办了个「废物再利用」的活动,想惜著一些不可回收的物品做加值利用,其中一场就是利用宝特瓶做造型,让小朋友动手做美工,而且「理所当然」找了「废物利用之神」的秋雅做教学。
秋雅自是不会推拒,也幸亏她刚好有空,不过扰了她休养生息的日子,还真教人过意不去。
「我会好好教训他的。」岚春向好友道歉。
「没关系啦!」秋雅不在意地摆摆手说道。「他办这活动也满有意义的啊!」
说到她老公,岚春不由想起另外一件事。
「听羲雅说,有家大财团好像看中了你家的地,一直与他接触,企图与你踫面游说。」
秋雅点头。「是有这回事,不过我已请羲雅帮我拒绝,我不卖地,也不会与他们踫面。」她严肃地说道。
「放心!羲雅一定会处理妥当,只是他担心,有人会对你不利,明枪易躲,暗箭难防。」岚春忧虑地说道,前阵子她才遇到类似的事件,让她彻底明白,这个社会真的有丧尽天良的人类存在。
秋雅轻轻叹气。「我知道,我已经让奶奶搬去养老院住,省得她受人骚扰,也多点人照应。」
「喔!那——房子要交谁照顾?」
「我呀!」
「你一个人?」岚春大惊失色地说道。「你开什么玩笑?」
「放心!」秋雅赶紧安抚好友。「我前有警察、后有宪兵守著,不敢有人明著乱来。」
「对方使暗的话呢?」人为了保有既得利益,什么手段都使得出,岚春可是有真实而且惨痛的记忆。
「我就躲回山上去,让他们找不到人。」秋雅不以为意说道,何况她早已立下遗嘱,若她有个万一,这土地就立刻交给某个基金会照顾——终世都不可卖出。
「为什么不摆脱那么麻烦的一块地,你又不是没能力买下其他的。」
「不能这么说!」秋雅难得激动的说道。「土地本身并没有错,在五十年前,我们家买下那块地只是单纯的想生根、立足,从没想过今日的是是非非呀!」她知道她无法对抗大环境的变迁,可她会在权利之内,捍卫她能保护的!
岚春幽幽看著她半晌,知道这好友个性好,为人虽宽容大度,似水一般可圆可方,但惟独对自己所信仰的事物,坚持到底,甚至为了守护,不惜变成巨涛骇浪来阻碍所有的外力,轻轻叹口气。「总之,你要多加注意小心就是。」
「……嗯!我会的。」
童家的土地位在百货商场预定地的中间,如果没有收购成功,百货商场就要被分成两部分,原本只需盖一栋大楼,却不得不盖成两栋,成本高出两倍,因此东宇企业对童家的土地,可以说是势在必得。
「查出什么了?」广宇坐在宾士车内,淡淡地问著身旁的广擎。
「不多……」广擎翻了翻最新调查报告。「不会比我们上次在会议中听到的多,啧!懊说这个女孩子过于神秘,还是她的生活真的就是如此单纯!」
「说来听听。」
「童秋雅,今年二十八岁,单身未婚,W大企管系毕业后,目前‘应’属于无业游民的状态中,因为没有任何她劳保与劳资方面的资料,也没有纳税资料。」
「她的金钱来源?」想到某种可能性。「可是被人包养?」
「这种长相?」广擎看了看那从大学毕业纪念册扫出来的学士照。「‘很抱歉’,我不认为有人会花钱包养……」长得普通,不会特别美丽,可再细看,她那双眼楮,却奇异的吸引人,光看那照片,他竟有些看呆了。
发现弟弟突然消声。「广擎?……广擎!」
「噢!」他抬头,看到大哥困惑的神情,干笑道:「没事,我继续——」他翻到前面的资料。「金钱来源……」看到那一段报告,反感升起。「在她十七岁那年,她父母在搭机去美国旅游时,因飞机失事,遗留下一笔庞大的保险金……」
「够了!这可以说明她为何可以不事生产。」用她父母生命换来的钱?!对这个女子的评价更低了。
「这名女子酷爱登山,所以经常待在山中……」
「登山?」这倒稀奇。
「是呀!现代没几个人会喜欢这样的活动,不!应该是说没这种体能进行这样的活动。」现代人流行到健身房强身、打高尔夫球……等。
「继续!」
「是!呃!接下来就没有了。」
「没了?」
「是的!」广擎本以为他会发脾气,可是……觑眼瞧了一下,唉!依旧是该死的冷静。
便宇闭上眼楮,开始思索,以现有的资料根本难以找到下手之处,这女子……得要用更特别的方法去深入了解,才能确切掌握到其弱点。
车子停住了,他张开眼楮。
「到‘寰宇开发计划’预定地了,前面那幢房子就是我们的心头大患。」
便宇看过去,突然胸口像被什么击中似的,不会吧?!
打开了车门走出去,然后——伫立不动。
这里?一向冷然无波的心湖缓缓泛起阵阵涟漪,遥远的年少记忆被唤起……
「大哥!」广擎探出了头,见广宇没反应,便顺著他视线望过去。
除了一栋与两旁建筑完全不搭的老旧房子和一棵很大、很绿的风凰树外,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可为何会让大哥看呆了?他还来不及询问,车门突然朝他的鼻子袭过来,令他忙不迭缩回去,天!想谋杀他吗?
便宇像梦游似的朝那棵树走过去,并停在那房子前仰头伫立不动。
是这里,的确是这里,房子未变,虽见老旧,但可看得出保养的还不差,而这株凤凰树,茂盛依旧,此时是初春,尚未见到满极的火红。
唧!唧!唧!
他一惊,哪来的蝉鸣,再细听——不!没有!什么都没有!方才的可是错觉?或是……从记忆中跑出的蝉鸣?
坐在车中的广擎愈看大哥的神情愈觉得不对劲,正要开车门下去探个究竟时,却看到一个女子骑脚踏车载著两大包像垃圾的东西停在车的斜前方,令他停下了动作,睁大眼楮观察。
此女正是方才照片上的女主角,东宇企业头号敌人——童秋雅!
秋雅注视那名立在她家门口的男人,穿著笔挺的西装,高大的令她心生怯意。
这人可是日前骚扰奶奶那帮人之一?她握住放在胸口的哨子,看了看对门的警察局,若真有个什么,她一吹便可引来警察的注意,顿时心安了不少。
可当她举步朝那「不速之客」走去,一种莫名的感觉牵动她,看到那人仰头凝望「火凤凰」的景象,让她觉得好熟悉,好像多年前,她也曾看过类似的景象……
牵著脚踏车,缓缓地走到那人的身后。「要再过两个月,才会开出红色的凤凰花。」她轻声说道,好似怕吓跑了他。
便宇从恍然中惊醒,难以置信地缓缓转过身子,与身后女子打了照面,或许岁月增添了成熟,可那双可直视进入灵魂深处的黑眸仍旧生动、灵气迫人。
在看清他的人时,她觉得全身的毛细孔好像被强烈的磁力给吸引张开了,有些紧张却又带著欢愉的感觉冲刷过她的全身。
是他!就是他了!
他被她的黑眸所绽发出的光芒给吸引住,无法移开视线,他的反应一向敏捷,尤其在面对突发状况时,可此刻他却失常了,她的双眸像是有魔力一般,将他定住不动,难以开口说出一个字。
两人动也不动地互视著,一阵微风吹了过来,拂起他们的发丝,也吹动挂在廊上的风铃。
叮铃、当当……悦耳的铁片互击美妙的乐音,有如咒语般,破除了围绕他俩的魔幻。
他慌乱地别开视线,为自己的怪异感到惊异,怎会这样?那个冷静、自持的他呢?
她眨眨眼楮,想也不想的就脱口而出。「告诉我!你已经结婚或有女朋友了吗?」
啥?他再次失去说话的能力,哑然瞪著她。
「算了!当我胡言乱语,你什么都没听到!」她沮丧牵著脚踏车越过他,掏出钥匙将门打开,她真是痴心妄想,这样优质的男子不会留到现在让她「捡」。
看到她开了门,让他忆起自己到此的原始目的。
「你是童秋雅?!」
她转过头,表情是惊诧的。「你认识我?」
何止认识?她可是他的「头号敌人」!可他没想到,才初次交手,他竟会有手忙脚乱之感,而他竟在未确定情况之前,先告知对方他认识她,而这必会引起对方的戒心。
懊死!他犯了兵家大忌——打草惊蛇!
丙不其然,她的眼神变锐利了,上下打量他。「你是谁?找我有事吗?」
一步错,满盘皆输,他不能再犯错了,现在首要之务是要降低她对他的戒心,而且必须从她感兴趣的事下手,蓦地,脑中闪过一个字,方才广擎向他报告过的——
「……山!我是来请教你登山的事!」
丙然,她的眼神又变了,多了欢迎的暖意。「你是财哥叫你来的吗?」
财哥?这是哪号人物?他皱了皱眉,不过这倒是条线索,回头叫广擎去查,可眼下还是要解决。「不是……」糟!他没想到接下来该怎么圆?
「嗯——的确不像,你不像是会跟财哥交往的人。」
她偏头看了看他脖子上系的领带,价值不菲,绝非一般白领族。「你是律师?王羲雅的朋友吗?」
靶谢天,总算听到个熟名字。「呃!我不是律师,不过我是王律师的……‘朋友’……」他小心措词。
「他说——我可以跟你请教有关‘登山’的事。」他面不改色的撒谎道,虽与王羲雅谈不上「朋友」,可过去曾见过几次面,也有一段互利的「交集」,勉强称得上是「点头之交」。
他不怕她现在就去求证,说不定此事可以因此很快地就搞定。
可她没有马上回应,只是目不转楮凝视他,在那清澄目光下,他笑容渐僵,被看出来了吗?她不用对外求证,也能知道自己说谎吗?他屏息等待她的质问、拆穿——
可她没有,她脸上浮起一朵温柔的笑容,而这抹笑让那张平凡无奇的脸亮了起来,变得好耀眼……他瑟缩了一下,她——相信他说的谎言。
商场上尔虞我诈,说谎是家常便饭,而他早练就出面不改色的功夫,为何惟独对她说谎,体内那几根名为良心、道德、诚实的神经,刺得他全身发疼?
「既是羲雅的朋友,非常欢迎,先进来谈吧!」她将脚踏车停好,掏出钥匙开门。
坐在车中的广擎看到这一幕,眼楮差点凸出,他抓住椅背。「不会吧!他就这样进去了?」
饼了一会儿,他倒在椅背上,表情是难以理解的。
「果真是大哥一出门,天下无难事。」
唉走进门,一股清凉宜人的空气包围住他,不同于冷气机中冷煤所创造出的清冷,也不是久违阳光所造成的阴冷,而是属于自然、宜人的,混著淡淡的花香和泥土的芬芳。
他立著不动,感觉到自己的皮肤、血液和气息,全和这片清冷起了某种感应,他仰起头,望著那葱绿的大树,阳光从技校间洒了他满头、满身。
一时间,他忘了自己为何会站在此处?为何而来?
有种莫名的东西在他体内深处苏醒了,他模住胸口,这种悸动……是什么?似乎即将影响到他的人生和命运,而他无法控制——
秋雅凝住他,他专注仰头看树的这一幕开启了记忆之钥,她几乎可已完全确定了——
那年,他十七岁,她十六岁,两人有著一段关于「蝉与树」的对话。
仿佛感觉到她异样的凝视,他转过头,与她四目相对。「我们曾见过面,很久、很久以前……」他轻声说道。
「嗯!我想起来了。」他的话证实了她的臆测。
「你——曾送过我一个‘会荡秋千的蝉’。」此话一出口,他自己竟楞住了,怎么回事?这个东西已经好久没出现在他记忆中,久到几乎未曾记得在他生命中曾有过这样东西的存在,可是为什么会在此时此刻,能完全不经大脑脱口而出呢?
她没有发现到他的困惑,只是淡淡的笑道:「东西还在吗?」
「……不在了。」他轻轻回道,可以肯定东西早丢了,可是如何丢?怎么丢?何时丢?却怎样也想不起来。
她点点头。「都这么久了……没关系,我待会儿再送你一个。」
「呃!谢谢!」没想到她竟不怪他,反而还要再送他一个!
「你要不要把衣服脱掉?」
他再次傻住。「什么?」好像她说的话是外星话。
「你穿西装不方便做事——」她突地停住,看了看他的脸。「哦——你想歪了,对不对?」
他闻言差点呛到,一股热气冲到他的脑门,这妮子——他没好气瞪著她,正想辩解时,却发现她不知何时一双手抱著一个大盆子,另一双手则拎著一条橡皮水管。「那是?」
「你不是要问我有关登山的事,刚好我有事要忙,你可以一边帮我,一边听我说呀!」她偏头想了一下。
「算是交学费吧!」
原来如此,他放松了下来,一边脱下西装外套,一边观察她,试著回想过去那一次短暂的交集,她和那时候一样,总是会有著出人意表的行为。「你要我帮你什么?」
「洗宝特瓶。」她指著那两大袋的东西。
「为什么要洗它们?」院子旁边有个用绿色磁砖铺出来的水槽,颜色与植物色相近,不细看,会以为那是草皮的一部分,他看著她将水槽堵住接水。
她从屋子中搬了两张小椅凳,一人坐一边。「因为后天小朋友要用呀!」她先将瓶内残余的液体倒掉,然后才把自来水灌进去摇动清洗。
「小朋友?你是做老师的?」他掌握住有限的线索追问道。
「羲雅没跟你说我是做什么的吗?」
他内心一惊,太冲动了,他保持神色不动。「……他没说的很清楚。」
「是吗!」她没有说话,继续低头清洗。
「关于——」
「那你——」
两人同时间开口,面面相觑,感觉有些微妙。
「你先说。」
「你先说。」
再一次同步,望进彼此的眼,一种说不出的亲密气氛弥漫在他们之间,秋雅忍不住发出银铃般的笑声,而他则觉得那笑声美妙极了,这才发现,她的声音不是普通的好听,令他全身毛细孔无一不舒服,渴望她再多笑一点。
看到他专注凝视她的模样,让她有些害羞地垂下头。「你想知道山的哪些事?」
山?……喔!对!他想起了早先的惜口。「呃!我一直对登山这件事很有兴趣,听王律师说你经常从事这方面的活动,所以特来请教。」他巧妙的将「调查报告」改为王羲雅。
「你想要参加登山方面的活动吗?」
本来只是惜口,可他现在却开始认真思考了起来。
「登山」这个活动对他很陌生,爬「山」这件事大概仅止于他偶尔回大坑山上的别墅,偶尔在附近走走,可是自从九二一大地震后,房子受损,目前正在整修中。
因此,「山」对他而言,只是一个挨著一个三角形绿色体。
「嗯!想知道多一点这方面的资讯,再来考量参不参加。」
「你想要多亲近山?」
「一般的就好。」他知道登山是门很大的学问,而他只是初识者罢了。
她点点头。「那就简单了,你有什么特殊疾病吗?如心脏血管或是呼吸器官有问题的?」
「没有!」
「那我觉得你不妨从都市附近的几座山开始爬起,利用星期假日约几个朋友,花一个早上的时间一起去爬山就可以了,记得随身带著水和一些饼干,可以在半途休息时饮用,这样就能很快恢复体力。」
他等著她继续讲下去,可她只是专注的洗著瓶子。
「这样就好了?」
「嗯!这样就很一般了,你还想知道什么呢?」
「你平常登的都是什么山?」他想知道更多一点她的事。
她想了一下。「自从我大学参加登山社以来,台湾的百岳大概都去过了,像玉山、大霸尖山、雪山,这些都是标高在三千公尺以上的高山,不好爬,不过这些山却聚集了台湾最精华的美丽……」一提到山,她那原本平凡无奇的脸突然变得耀眼极了,尤其那双眼楮所绽放的光彩,教人移不开视线,他被她身上所散发的活力给迷住了。
「听你这么一说,好像不去爬那些什么台湾百岳,就会是件人间憾事?那又怎会甘于去爬都市周边的小山?」他眼楮未曾离开她的脸庞喃喃地说道。
「不!」她脸色一正。「别这么说,这要看缘分,你可以把‘不要抱憾’当成动机,可却不能抱著这样的心情去爬山,如果是的话,肯定会失望,而且,小山之美未必不如大山喔!」
她抬头看了看天空,测了一下太阳的位置。「秀一个美丽的东西给你看。」她拿起水管,朝院落某一角喷起水来。
本以为她是要浇花,可没一会儿他发现她巧妙地利用水和光影的角度制造出一道彩虹。
「看到了吗?」她对他露齿一笑,颇满意他脸上的惊喜表情。
在喷洒的水幕间,出现了一道道的七彩光芒,有著说不出的美丽。
「你觉得这个美丽?还是在雨后的天空中看到那弯彩虹美丽?」
「……都美。」他望著她。「……我懂你的意思了。」
她笑笑,可她似乎玩出了瘾,她将水柱喷得更远,加大范围,制造出更多的彩虹。
他静静注视她那孩子般的举动,有股说不出的悸动在他胸口鼓动著。
她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女子?
她不美,可那平凡的五官就是吸引人,一头黑色长发在颈问用花布绑起,而衣服也是同样的花色,色彩鲜明亮丽却不俗艳,却给人充满活力的感觉。
她的声音是他听过最细柔动听的,所说的每个字都像温柔的音符,汇成一条小河,轻柔流过他的心间,让他觉得舒畅极了。
还有也是最重要的,她的一言一行,完全不符他所认识、见过女人的类型……不!即使是男人,也没遇过这一型。
他不知道该怎样去对待她?
「你星期天有空吗?」他注视她。「可以带我去见识小山之美?」他想要多认识她一点,现在就只有多亲近她,才能弄懂。
她转过头对他灿笑,笑容令他呼吸一窒。「不行呀!这个星期天被你那个损友王羲雅抓去出公差——」
说到这,她停下喷水动作。「哎呀!瞧我都玩疯了,还有一堆宝特瓶没洗,这些都是星期天要用的。」她表情有些懊恼。
「王羲雅抓你出公差?」他发现自己已很自动坐在水槽边开始帮她洗起来。
「是呀!他要我教他社区中的小朋友如何利用宝特瓶做造型,很有意思的。」她顿了一下,眼楮晶亮地看著他。「你……要不要一起来?」
看著她晶莹的黑眸。「好呀!」毫不犹豫的。
当他走出童家大门时,太阳已偏西,西边的天空是一片橘黄,而他手上拿了一个经过处理的宝特瓶,瓶中则有个小世界。
数辆车子在他面前飞驰而过,扬起的热风,令他回神,这时他从眼角瞥到一个身影急促的朝他跑过来,是广擎。
「大……」
他举手制止了广擎的叫喊,沉默地越过他,朝座车走去,直到远离了童家房子范围,广擎忍不住说话了。
「事情怎么样了?你整整待在里面快三个小时了,有没有谈出一点结果?那位童小姐肯不肯把土地与房子卖给我们?」他在外面急死了,好几次他都想按铃冲进去一探究竟,可是想到大哥一向习惯单打独斗,才硬生生地忍下来的。
土地?房子?广宇陡地止步,天!他完全忘了这件事!一丝慌乱从他心底升起,转过身,瞪著童家房子,此时只有那棵绿色的凤凰树与他相对,而他心中却有说不出的疑惑。
为什么他会忘记这件事?他到底怎么了?而且——他低头看腕表,五点三十分!
在过去的三个小时,他没有看表,时间对他失去了意义,而他原先只预期花半个小时搞定这件事!
见到广宇脸色微白,眼神飘忽,一点都不像那个冷静难以看出喜乐的大哥,广擎开始心慌了。
「大哥,你没事吧?你到底在那个屋子里踫到了什么?跟那个女人说了什么?……到底是怎样呀?」
便宇摇摇头,似乎想将脑中的迷雾给摇散,他不发一语,弯身钻进车中,广擎见大哥实在反常得紧,可嘴巴又紧的跟什么似的,什么也不吐露,教人更加心焦,在进车前,他也望了童家一眼,那里头……到底有什么古怪?
在车上,广宇沉默的骇人,广擎则拼命按按满腹的疑问,坐立难安,这时,眼尖地发现置在大哥膝上的宝特瓶。
「这是什么?能惜我看吗?」
便宇看了他一眼,便将东西交给他。
这是用两个最大型宝特瓶去掉瓶口相接著,瓶内的世界颇有童趣,置中放了一个会活动的翘翘板,两头坐的则是……蝉?!不!再细看,会发现那只是蝉壳,稍一晃动,就会看到两只蝉在玩翘翘板,倒著看时,则像在拉单杠……
「是童小姐送你的吗?」他仔细翻看著。「总觉得这个作品有点眼熟……」
他的话引起了广宇的注意。「什么意思?」
便擎一向跟艺文界交好,东宇企业内的艺术品陈列几乎都是他一手包办的,他皱眉思索,直到他发现瓶身一处有著署名——「秋……?这是她的名字,可是……」突地灵光一现,他望向大哥。「给我时间,我想证实一件事。」
「什么事?」
「或许我们可以查出这位童小姐另外一个不为人知的身份。」广擎脸上的表情像挖到宝一般。
便宇颇为震愕。「另一个身份?」
「没错!我想这位童小姐的内容颇多的,值得玩味!」他神秘兮兮的说道。
便宇静了一下,内容颇多?「……待会儿去做傲律师事务所。」他沉吟了下。
「傲群?」广擎眨眨眼。「你现在要去会那个姓王的律师?」这么说,事情已有转机喽?
他没回话,只是看著窗外,听广擎打行动联络对方。
「太好了!王律师人还在事务所,他等我们。」广擎眼楮闪著祟拜的光芒。「大哥!你实在是太厉害了,没想到这么快就可以搞定对方了!」
「……谁说我搞定了?」
笑容顿时僵住。「没有吗?」
便宇幽幽看著窗外。「……你有过这样的感觉吗?……突然间,你发现自己的生命和人生似乎即将起了变动,而会完全不知所措吗?」
嗄?这是什么问题?……如此充满「特殊」、「哲学意味」的语气与用词,是出自莫广宇的口中吗?他到底吃错了什么药?广擎心中的不安亦加深了。
饼了一会儿,他耸耸肩,刻意以轻松的口吻说道:「或许有吧!不过我们的人生不是早就安排好了吗?」
永永远远为莫家人效命,身为莫家人,死为莫家鬼。
可说完后,发现对方没反应,广宇依旧望著窗外,仿佛一座动也不能动的雕像。广擎说不出心中的感觉为何?低头看著手中的物品,看著蝉一上一下的玩著翘翘板,一种莫名的感受也随之升起。
变动……他蓦地止住玩弄,重新拿起那份调查报告,翻到有照片的那一页,凝著那双明亮动人的黑眸……
变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