腾极才由宫中回到洛王府,还来不及换下上身朝服,总管便匆匆来报,「王爷,不好了!」
「啥事慌慌张张的?」
「香王爷他……他带著伤到咱们王府说要找你算帐,此刻他正在花厅呢!」
「他受伤了?怎么回事?」腾极匆匆的往花厅方向走,一到花厅看到南宫玨只有脸上花花绿绿的挂了些彩,这才放心了些。「你怎么了?」他那样子真有些滑稽。
「你还好意思问我到底怎么了!」他一激动用力的说话,脸上的肌肉便传来了一阵阵的痛楚。「被你的‘心上人’打的啦!」
宝怀?莫非……她又闯祸了?
事情既然牵涉到她,腾极只得摒退了所有的下人。
「在什么地方,她又为什么打你?」八成是南宫玨做了什么令宝怀看不过去的事,而她又把他误认成自己,这才打错人的。
「昨天在恰红院被打的!」要不是看在对方一脸娘娘腔,一拳给他可能要躺在床上十天、半个月的,而自己也不想泄露会武功的底,否则早就回以一拳了。
「恰红院?」腾极一皱眉,「不可能吧!堂堂一个郡主怎么可能到那种地方去?」
但他随后一想,别人家的闺女他不知道,若是宝怀……那也不是不可能,她都敢自己到书坊去买图了,女扮男装到妓院图个好奇也不无可能。
「郡主?你的心上人不是男人?」其实,他今天到洛王府最大的目的才不是找腾极算帐,而是要劝腾极「浪子回头」的。
毕竟男人爱上男人终究非常理,他自己固然是花花公子,可起码他喜欢的是女人,没有任何奇怪嗜好,谁知道事情不是他所想的。
「男人?」腾极失笑,真不知道该怎么说宝怀,「她一向喜欢女扮男装。」
「怪不得!敝不得第一次在百花楼门前看到她的时候,就觉得她娘娘腔得厉害。」
那张粉雕玉琢的脸比真正的姑娘还漂亮,原来她就是皇城第一美人。
也难怪当他当著百花楼众人的面说小红的模样可能比皇城第一美人还美时,她的反应会那么激动。
「说吧!昨天你到底对宝怀说了什么?怎么会被打成这样?」
「她一看到我出现在妓院,就不分青红皂白的一巴掌掴过来……」南宫玨将昨晚的事巨细靡遗的全说了一遍。
敝不得他会被打成这样!腾极听完香王的话真有些哭笑不得的感觉。
他回想,他和宝怀刚由圣上龙口赐婚时,她之所以会抗拒得那么厉害,寻求任何管道想退了这门亲事,且三不五时左一句色狼、右一句花花公子的骂他,想必是一开始就把他和香王弄错了,而如今……那就错得更加厉害了。
前些日子他和宝怀才好不容易互吐情衷,就等著一个月后成亲,而昨晚香王又信誓旦旦的表现出自己绝对花心到底,且一定不会娶她。
哦!上苍……
「你真的跟她说,就算世上女人全死光我也不会娶她,宁可当和尚去?」腾极好气又好笑。
「我以为她是男人,才这么说的。」怪不得自己会被打成这样。南宫玨总算明白了,此刻他忽地十分同情腾极。
唉!原以为皇城第一美人该是性子温婉若水的美娇娘呢!没想到其性子之烈,真是有够恐怖。
「看来我有得解释了!」有个孪生兄弟真的不知道是福是祸。
他的话令南宫玨有些讶异,「你这块冰啥时候也懂得解释了?你不是一向冷到最高点,习惯沉默是金吗?原来遇到了母老虎之后,你也懂得开口求饶了。」
对于他的嘲讽,腾极不以为意的淡笑。
从前别人误会他,他之所以不开口为自己辩解,是因为那些人都非他所在意的人,别人要如何误会他,那由得人去。
可宝怀不同,他必须承认他对她的在乎。既然重视在乎她,他就不希望彼此之间有什么误会,那对彼此的情感是一种伤害。
「你要怎么向她解释呢?」南宫玨十分好奇。
「我什么都不必多说,只要带你前去就行了。宝怀一看到你脸上的伤就会明白昨晚到怡红院的人不是我。」
「喂!你这一招很残忍哩。」
「我一向洁身自好,为了你却被骂了不下十余次的色狼、花花公子,我也挺委屈的啊。」
「哟……你愈来愈油嘴滑舌喽!」冰块王爷愈来愈像个人了。
「和阁下相较尚差得远呢!」腾极不甘示弱的说。
兄弟俩相视大笑……
「上一回曾听你说皇上有意让你‘南游’江南,此事如何?」腾极忽地问道。
「已成定局,可能近期就成行了。」养兵千日,用在一时。想想他这花花公子的生涯总算也快告一段落了。
由他这人人眼中的纨裤子弟假借南游之名,对地方官员进行勘察工作不会引起太多注意,也可看到较真实的状况。
朝臣一旦外放久了,总会在地方不安分,甚至天高皇帝远的自行封王,钱权一把捉的成为地方皇帝。而这些人在朝中也都有一些同党和靠山帮他们注意朝中的一举一动,一旦朝中有所动静,皇上所派的巡察大臣尚未成行,那些地方权臣已经准备好一切等候了,能勘察出实际情形才见鬼呢!
也因此,他才给皇上相中,打从数年前左右就开始为南巡之举进行「自毁形象」、建立新形象的工作而努力。
他在数年前尚未接受皇上的御授任务之前还是很清纯的,可是现在……唉!往事不堪回首。
「对了,有件事我忘了告诉你。」南宫玨觉得此事若不告诉腾极,届时可能会为他和未来的嫂子带来困扰。「其实昨天我会到怡红院去,是受那个尚停留在中原的塞雅公主之邀……」他把前天夜里塞雅去找他的事情说了一遍。
「宝怀郡主离开之后我又倒了一杯酒要喝,却发觉里头给下了婬药。后来我十分生气的找来了怡红院的老鸨,问药是不是她下的?她吓得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的,我知道她没胆那样做,而酒中的药乃是西域有名的婬药‘消魂香’,以此推测那药只怕又是塞雅的杰作。」
现在想起来还真为自己捏了把冷汗,万一昨晚他到怡红院时又如同往常一样拼命喝酒,到宝怀来时只怕药效正发作,届时……还真的很难对腾极交代。
好险!
另外他也得感激宝怀在他喝下第一口酒壶中的酒时赏了他一巴掌,使得那口酒全数喷了出去,这才让他有机会发现酒似乎不太对劲,要不然后果不堪设想。
「有这样的事?」腾极皱著眉。「看来宝怀会在子夜那么晚的时间出现在怡红院只怕也和她有关,要不,她一个姑娘家没道理会在深夜去那个地方。」
塞雅那么做到底有何目的?
他知道塞雅一向对他很有好感,只是她那样做未免太过分了些,她在酒中放了婬药摆明居心叵测。
「那番婆的武功不弱,且又中意你,尤其那番女又似乎工于心计,否则怎么想得出利用咱们长相相似的特点玩这种不入流的游戏?」
「嗯。」腾极脸色十分严肃的冷沉了下来。
塞雅公主是吗?对于外邦贵宾无论她们做什么,通常腾极会念在为了两国和平关系而忍耐,然而,那并不意味著他可以也把宝怀给牺牲。
只要塞雅下次敢再乱来,他绝对不会再有任何宽容,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怀儿、怀儿,快来看看娘遣人为你特地到江南带回来的绣布和绸缎。」秦王妃一早就来到宝怀的房间,跟在她身后的是手捧珍贵布料的五、六名丫环。
红色的布料绣著凤凰、鸳鸯,一看就知道是为了洛、秦两王府联姻而准备的。
秦王妃一推开女儿的房门就看著宝怀正托著腮看著手中的书,一点也不理会她的叫唤。她在宝怀身边坐了下来,「唉,你这孩子这几天是怎么了?茶不思、饭不想的,连洛王过府探访你都托病不见。」
见她仍没有反应,秦王妃使了个眼色要丫坏们把布料拿过来。「怀儿,你瞧瞧,这布料多么美丽,这是为娘特地要人到江南为你带回来的,预备为你缝制礼服。你瞧瞧嘛!看看你喜不喜欢?」
熬不过娘亲的软语相哄,宝怀放下了书本,「我不嫁!」
「你这孩子又怎么了?」秦王妃一怔。现在距离婚期已经近得不容许她还再犹豫要不要成亲了,「你不是后来对洛王的印象改观了吗?」不到十天前她才向自己说决定嫁洛王了,怎么现在又变卦了?
「我就是不要嫁!」宝怀嘴一扁红了眼眶。
「是不是和洛王又闹意见了?年轻人血气方刚吵吵嘴免不了,想我当年和你父王也是这样。」她轻拍了下女儿可爱的面容。
「我……就是不要嫁他!」说著宝怀的眼泪跟著掉了下来。
她和腾极真的完了!是他亲口说全天下的女人死光光也不会娶她的,他甚至说要他娶她,他宁可当和尚去,他……太过分了!
就凭她堂堂宝怀郡主,竟要忍受别人对她说这样的话吗?腾极那晚已经将话说得十分明白了,她再不知难而退也未免太不识相了,而且他这几天又到秦王府来作啥?
看她的惨状,抑或来表示他虚伪的关怀呢?
不!她宝怀绝不是个提得起放不下的人,腾极算什么!谁说不嫁他,她就不能嫁更好的?等著吧!待她顺利地取得皇上的同意取消了婚约,她一定会再找一个比腾极强上十倍、二十倍的男人!
「宝怀,有话慢慢说,你这么一哭把为娘的心都哭乱了。」
「谁哭了?」她故作坚强的擦干泪水站了起来。「娘,怀儿今天心情不好,我想到城外的佛寺上个香,顺道散散心。」
女儿都哭成这样,就算自己心里有话要说也得等她心情好些。
「好吧。」秦王妃亲手为女儿搭上了披风。「早些回来。」
「知道了。」
###轿子出了秦王府过了好一会儿才到达位于郊外半山腰上的寺庙。
进人寺庙丫环燃了香交给宝怀,她接过香后在佛前盈盈拜倒,闭上眼默祷心中所愿,忽地一阵心酸袭上心头,她红热了双眼,一咬唇将泪逼了回去。
深吸了口气,她确定心情较平静,不至于在下人面前失态后,这才把香交给丫环。
捐了油钱后她对下人说:「你们四处去走走吧,我想一个人静一静。」
「郡主,王妃要我们多多注意您呢!」
「这里我的话算数,你们去做自己的事吧,两个时辰后咱们的在庙前见。」现在她只想要一个人,任何人在旁都会使她的心情更加暴躁。
包何况……她似乎愈来愈不能控制自己的情感了。明明对自己说要忘记,没啥了不起的,可在心中她就愈放不下,她随时都有可能潸然落泪,她不要自己脆弱的一面落在下人眼中,届时有人多嘴传了出去,对自己、对秦王府的声誉都不好。
再这样继续下去,她对腾极的情感真的会成为她一生醒不了的梦魇!
摒退了所有的侍从,她一个人独自步出了寺庙,想找个地方好好的静一静。
山岚围绕、薄雾弥漫著四周,好个山寺晨景。这里的竹子真美,一棵棵仿佛直入云霄般似的,一个人漫步在晨晓的竹林里别有心境,在这里好像所有不愉快的、不愿想起的,都可以暂且遗忘……
她踏入竹林深处,忽地在不远处看到一高大的身影,那熟悉的身影一步步地向她走了过来。
腾极?!
待看清来者是谁时,宝怀退了一步转身就往回跑。
不要!她不要再见到他了,他伤她还不够重吗?此时又来这里干么?
任宝怀跑得再快,终究是姑娘家步伐小,且她今天穿的是绣鞋而非弓靴,步伐自然小且慢,不到数时,便给腾极拉住了手。
「放……放手。」宝怀用力的甩开腾极的手,她怒眼瞪视著他。「你这大将军的蛮力是用来对付弱女子的吗?」
他力道一向控制得好,腾极知道自己没有捉伤她。「给我说一些话的时间。」他诚挚的眼眸盯在她倔强的脸上。
「没有必要。」她转身又打算离开。忽地,他由身后抱住了她,那温暖的气息传来令她心跳漏跳了半拍。如此近的贴触她甚至可以感觉到属于男子的淡雅、洁净的味道和令人屏息的气魄。
腾极俯在她耳边低语,「给我解释的机会,好不好?」
他的话渐渐地化去了宝怀筑起的心墙,她旋过身仰头看他。
「有很多事情并不是你所想象的那样!」
他的话令她想起那天晚上他对她所说的绝情言语。她秀眉一蹙,豆大的眼泪滑落下来。「不是我所想像的那样?而是更糟,是不?」
「宝怀……你为什么就是如此倔强?」
「所以你就到怡红院找那些对你百依百顺的姑娘?」她和著泪冷笑,「是啊!那里的姑娘可是个个貌美如花、柔情似水,我这秦王府的郡主又算什么?」说著,她用力的推著他,想挣脱他的怀抱,可她愈用力推,腾极就抱得愈紧。
「那些姑娘与我无关,而你却是我未过门的夫人。这辈子我只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用手拂去了垂落在她脸上的发丝,他深情的凝视著她,缓缓的将唇压在她柔软红艳的唇上……
甜蜜的火舌交缠的热吻中,腾极忽地尝到了淡淡的咸涩味,一睁开眼却看到宝怀的泪水仍流得凶。他伸出手要为她拂去泪水的同时宝怀睁开了眼,她忽地张口在他漂亮的唇上一咬。那一咬她真的是使上了力道,每一回想起那晚他在怡红院对她说的话,她心中的恨意就多了一层。
她无法不恨,那种使她受到激烈打击和侮辱的话!她宝怀活到了那么大,何时受过这种奇耻大辱了?她第一次那么信任一个男人的把心交出去,想和他长相厮守、永世不分,结果……结果她得到了什么?她竟像敝履一般的被嫌弃、百般侮辱!
恨啊!她恨死了。
由于身子贴近,腾极可以清楚的感受到宝怀生气的程度,她把对他的恨和不满全发泄在这一咬,她狂泄著不满、咬得恨极,甚至连身子都不听使唤的颤抖著。
直到口中尝到淡淡的血腥味,宝怀才松开了他,她有些罪恶、又有些得到情绪平衡的看著腾极唇上那排微渗著血的齿痕。
「你发泄够了吗?」如果这种方式可以换得宝怀给他解释的机会,那又何妨?
「不够!」她生气的说:「我们之间已经如你所愿不会再有任何牵扯了,我不会嫁你,等一下我就进宫,请求皇上收回皇命!」她爱他,爱得好深、好深,深到连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正因为如此,她没有法子忍受他的花心、他无法像她把所有的情感都交付给一个人。
「我不会答应的!」
‘为什么?你伤我还不够深?抑或从我身上你还没有得到足够的虚荣满足?」
腾极不理会她直剌剌的问话,他忽地问得直接,「你爱我吗?」
那话问乱了宝怀的心,却也使得她更加怒火高张。这个可恶的男人!他究竟想说什么?宝怀转身就走,她一走腾极立即伸手挡住她的去路。
「你到底想问什么?」
「我问什么你回答什么。」宝怀的性子一向倔强,他知道适度的放任是明智的,也知道对她该有适度的霸道。
宝怀知道她若不回答根本离开不了这里,于是咬牙切齿的说:「爱又如何,不爱又如何?对你这种成天沉迷于秦楼楚馆依红偎绿的花花公子而言,你根本就不懂得爱,你有何资格问我爱不爱的问题?那么我问你,你爱我吗?」像是蓄势的等待下一刻对腾极嘲讽,在还未得到回答时,她却已感到了一阵阵的酸楚。
他……不会爱她的!一个爱她的人怎么可能在妓院对她说出那么残忍的话?
「不爱你现在就不会再这里了。」腾极十分笃定的说。
他自小就是个人人称羡的天之骄子,在任何人面前从不曾低过头,可……他发现打从他承认自己喜欢上宝怀后,他似乎一直在作让步的事。
像此刻,他为了不想失去她,得把他和宝怀之间的事情解释清楚,他真的已经把耐心发挥到极致了。
因为爱她,他可以纵容她,甚至他一向以含蓄为美,任何事情都是如此,亦包含男女感情在内。可为了宝怀,他还是把话说出口了。
他的话回答得如此笃定而直接,正在气头上的宝怀也红了脸,她咬著唇慌乱、不知所措的低垂下头。
腾极的回答和她当初所想象的差太多了。他不是根本就不爱她吗?他甚至信誓旦旦的说不娶她,怎地会如此回答?
「我回答了你的问话,你是不是也该回答我?」
「我……我不知道。」她当然爱他,可是……在这个时候回答他,她总觉得有些不对。像是逃避任何回答似的,宝怀以最快的速度想离开腾极的视线。
低著头往前走了一会儿,一个抬眼她赫然发现他以著有些嘲弄的笑意在她前方的十步开外处看著她。
那笑容……很唐突!
她方才才和他弄得极度不愉快,他此时没道理会有这样子「看好戏」般的笑容啊!
「你……你仗著有武功就欺负人!」
「谁又欺负你啦?」南宫玨挤眉弄眼的对著她一笑。「我才刚到哩!我想你又弄错人了,被你指控欺负你的人,此刻正站在你后头呢!」
宝怀一怔,回过了头……
怎么回事?她前后各有一个洛王?
然后她看到站在她前头的「腾极」一脸玩世不恭的走向她身.后的腾极,同他夸张的一挑眉,「哎呀,定情一咬呢!真奇怪了,你不是来向宝贝未婚妻解释事情的吗?为什么解释到唇被留下了一排齿痕?」
「你少说风凉话!」
「唉,身陷情网的大元帅就是那么不同,要是平常人敢在你唇上留齿痕,他这辈子铁当定了‘无齿’之徒,因为你不打得他满地找牙才奇怪呢!可被心上人咬了不但不知从何生气,可能还在心中偷笑得快得内伤了!」
宝怀盯著说话的南宫玨看了许久,「你……你不是洛王?!」对!他不是洛王,他说话的语气和态度一点都不像是腾极,甚至他笑的方式也和洛王不同。
还有那邪气而顽皮的眼神,完全不同于洛王的冷然和沉隐,虽然,他们神似到连眼楮都几乎一模一样。
忽地,她想起了有一回参加宫宴时,好像听到有两个姑娘谈论著洛王和香王,当时她没有多想,莫非……
「我的确不是洛王腾极,我是香王南宫玨……」看著宝怀一脸不可置信的盯著他们两个,南宫玨不由得笑开了。
看来,这场误会有得解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