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亿买来的新娘 第一章

祁雾霜站在桥上望著黑光粼粼,阒寂又深不见底的河流,她的脑中一片空白。

夜半时分,祁雾霜决定搭出租车直奔台南未婚夫家。烦乱的思绪令她一路坐立不安,无法休息。望著窗外天色由黑转明,景物由都市丛林变为绿油油的稻田,一夜未曾合眼的雾霜己显露出疲惫与憔悴。

现在她就在未婚夫俞俊仁家门口,她静静凝视著俞家雕刻细腻的大门,思虑却不断飞奔──

她是如此深爱著俊仁,可是却与他无缘。她必须要与他解除婚约。

这一切都怪她父亲宠信小人,如今祁家垮了,风光不再,甚至可说是一蹶不振了。

所以她就更没有资格与俞家这种大地主、南部旺族的独生子结婚。

俞俊仁正在当兵。想当初,她还日夜盼望只要等俊仁退伍,她就可以与他共结连理,做他的妻子了。

而如今,才不过一年的光景,竟有如此叫人意想不到的惊人变化。

回想过去的种种,泪水不禁流下,心中的怅然是言语无法形容的。

到底站了多久,雾霜自己也不知道,直到天空大白,路上行人渐多之际,她才如梦初醒。是该面对一切的时候了,雾霜告诉自己。

她鼓起勇气去面对即将来临的狂风暴雨,她用力按了俞家的电铃。

※※※

在见到俞俊仁的母亲之前,雾霜己恍若身在严寒无比的冰窟中;而俞母说出来的话,更是令她心如刀割般的痛苦。

「你没有资格再嫁给俊仁。」俞母一副「狗眼看人低」的不屑神情。「祁家垮了,你再也不是什么千金小姐了;你只是一位「贫民」,一位毫不起眼的下阶层人家,你高攀不起俞家。」

这些日子以来,雾霜真的是受够了众人对她的冷嘲热讽,那些不堪入耳的话语,她总是一笑置之;但她的心却不断在啜泣。

「我知道。」她以最高贵倨傲的一面出现在众人面前,尽避她再也不是豪门公主了,但她仍有属于自己的尊严与骄傲。她告诉自己,她永远是高高在上、冷傲自负的「冰山美人」。

「我是来告诉你们,对不起,我无法与俊仁结婚。」她一字一字缓缓道出。

俞母一听立即火冒三丈,恼羞成怒的霍地起身,嚷道:「放肆!你这是什么态度!什么不要脸的话!记住,是我们俞家不要你,是你配不上俊仁,你别净往自己脸上贴金。」

俞母狠啐道:「我们俞家世代清白,俊仁又是我们唯一的儿子,原来我们也欣然接受你,你跟他也算是门当户对。你富有的家世背景,再加上出众的外貌,对俊仁日后事业的发展,可说是如虎添翼;但是现在你带给我们的不止是拖累,还有不幸。我们真是瞎了眼,当初才会答应这桩婚事。真是对不起俞家的列祖列宗,今天还落得要解除婚约的田地,我们俞家的脸全都被你丢尽了。」俞母感慨地跌回椅子上。「祁雾霜,你真是对不起我们俞家。」

「这桩婚事就到此为止。为表明你是心甘情愿主动提出解除婚约,你必须──」俞母抿著嘴,久久不发声。「你知道俞家丢不起这个脸,若是告诉别人解除婚约的事──」她犀利地望雾霜一眼。「反正这一切的过错,我要你一个人负全责。我要你--向俞家的列祖列宗谢罪忏悔!」

※※※

为什么要我一个人承担?

只因为我再也不是豪门千金?

望著俞家列祖列宗的牌位在远方老宅矗立著,雾霜跪在大门口外,三步一拜的,三步一拜地缓缓前进,泪也因屈辱而流下,直到神牌前。

雾霜在心中不断告诉自己,你应该大声反驳,大声回绝这种不合理的要求,因为这一切实在是太荒谬了。

你并没有做错任何事,是俞家不要你,是他们瞧不起你,你为何还要将过错往身上揽?

因为你知道,一切都变了!你再也不是那个人人捧在手掌上呵护的天之骄女,只是一个落拓人家又身负巨债的贫穷女孩。

为了证明我人穷志不穷,为了不要让人家瞧不起,为了能坦荡荡地离开,更为了俞俊仁──

我愿意,我心甘情愿如此牺牲,我无怨无悔。

※※※

已是半夜,雾霜又怎会到这座桥上?

她的膝盖仍不住地颤抖,今天所受的折磨实在是够多了!膝盖上的瘀血全是被那些小石头及凹凸不平的地面所戳伤的。

这是哪里?

祁雾霜一点也不在乎,至少她已离开俞家那人间地狱。

但她能肯定自己正在一座桥上,上头空无一人,没有路灯也没有人家;只有黑漆漆的夜伴著她。

她一人伫立在这桥上,隐约能听见淙淙的流水声,她知道下方是茫茫无际的深水。

她的心思还完全陷在今天在俞家所发生的一切。而最叫雾霜心痛的是──她永远失去心爱的俞俊仁了。想起这种种屈辱,她有股想跳入水中的冲动,希望这水能清洗一身的不幸。

※※※

这不是我的幻觉吧?姚毅镇定地思忖。

凌晨三点半,他居然会看到一名身著白洋装的女子独自站在桥上。

两年多来意志消沉的生活,今日姚毅总算是有些「真正」清醒了。

她是鬼?还是人?

这座桥叫做「无名桥」,是一座默默无名的桥,它只是一条单纯对外联络的管道,让人们的交通更顺畅、更迅速。

也许因为这座桥上连个灯都没有,所以有许多女子在此自杀殉情。据说,凡在此桥上自尽饼的女人,都会在三更半夜,同一时间、地点「历史重演」一次。

事实上,姚毅并不怕鬼,过了两年黑暗不见天日的靡烂生活,他认为有什么比失去爱人还更能让他震慑的事?

这桥上的「女鬼」,倒是两年来唯一能吸引他注意的,他好奇地想一窥究竟。

今天正好是农历七月半,俗称鬼月,而这时辰正是阴气最盛的时候。

依常理判断,正常人现在当然会拔腿就跑,他也明白自己应该快骑著管家老吴那辆破摩托车绝尘而去。不过,一股不知名的力量竟驱使他向前进。

他蹑手蹑脚一步一步地越来越靠近那名「女鬼」。

南部的天气真是好!今晚天空无云,星光灿烂,月儿高挂,星月的光辉直射那名神秘女子的脸庞。

她在哭泣?两行泪珠滴在她宛若白玉一般的脸上,更显动人心神,楚楚可怜。

不管她是人或是鬼,姚毅都相信她一定有著极伤心而无法排解的事,所以才会有自杀的念头。

姚毅静静地站在她斜后方,仔细凝视著她,猝不及防,姚毅在千钧一发之际,突然恢复神智,一把抓住了正要跳入水中的她。

他的手臂就这样紧抓著这女子的两肩。

他居然救了她!

他们中间隔了一条宽约五十公分的石护栏,这女子是背对著她,所以姚毅只能看见她一头乌黑亮丽的秀发。

尽避他发挥了「人溺已溺」的怜悯心,但他能够感觉到这女子散发出一股强烈无比的怨气,她一点感恩之心都没有。

一踫触她灼热的身躯,姚毅已知道她是人,活生生的女人,而不是什么阴魂不散的鬼魂。

「小姐,生命是很可贵的,千万不要轻生。」姚毅好心地劝告。

结果,出乎他意料之外,他居然听到对方充满不屑的声音。「谁说我要投河自尽,我只不过觉得全身黏黏的,想跳入河中洗个澡而已。」

这女人真跩!

姚毅总觉得自己已经是全世界最可怜的人了,安娜抛弃他跟别的男人跑了,就在他们曾经那样海誓山盟后。如今他更加肯定,这女子所经历的一定比他可怜上千倍万倍,否则不会连命都不要了。

唉!明明心念与行为完全不同,却死鸭子嘴硬,只怕若她真死了,到阎罗王那儿都还不会承认自己是自杀。

「好,就算你跳下去是要「洗澡」,但你很可能会被水鬼抓走,知道吗?」他试图与这位冷傲的女子说理。

只可惜,雾霜直盯著墨黑的河水,一点反应也没有。

姚毅提醒自己得小心点,他从未踫过这种「生死一线间」的事,搞得不好,这女子铁定会赔上一条命。

尽避自己长得高大壮硕,孔武有力,但他的力量也渐渐在消失,尤其是面对这个毫无求生意志的女人。她浑身软趴趴的任姚毅抓著,不管姚毅如何使劲拉,她似乎故意让自己往下掉。最后,姚毅居然反被她的重量拉出石护栏外,与她的头踫在一起。

「我拉你上来,好吗?」他憋著气道。

「不要,我还是想下去洗澡。」她自以为是地说道,无视于姚毅惶乱慌张的心情。

这女人怎会如此拗?直拿自己的生命开玩笑。

软的不行,只好使用「激将法」了。

他不假思索地脱口而出:「你的脾气真坏!敝不得你的男朋友会不要你,你一定是被抛弃,才会伤心欲绝想自杀。」

他发现因自己的口拙,反将事情越搞越糟,突然这女子狠狠咬住姚毅的胳膊。

「哇!」姚毅痛得尖叫。「你不想活了是不是?」好象在验证这句话似的,那名女子一点也不松口,姚毅的手臂己汨汨流出血,雾霜也感觉有一些血流入她的嘴中。

最后迫于无奈,他只得狠心松手,就这样,「扑通!」一声,她掉入河中。

「呸!」姚毅啐道。「疯女人,真是好心没好报,你想洗澡,就好好洗吧!」他叫嚷著:「疯子!」

他的手臂隐隐作痛。「可恶!」他双眉纠结在一起。

须臾间。「救命!救命!」姚毅往桥下左顾右盼,喔!懊死的!是那女子在河中大喊。

他不顾一切地跳下桥,在水中寻找那女子的身影,终于看到她在他的正前方,她似乎已无力挣扎了。

「救命!救命!」雾霜虚弱地喊。

姚毅奋力地游过去,终于抓住她。拚命地,努力地,游过草丛,抵抗逆流,他们摇摇晃晃游到岸边。

经过这番生死的挣扎,待他终于喘过气时,姚毅暴躁地说:「怎样?洗这种澡的滋味够刺激吧!」

他们全身又臭又脏,毕竟在台湾想找一条清澈干净的河流,只怕是天方夜谭。

雾霜狠狠地瞪著眼前这个与她一样满身污臭的男人,泪水簌簌滑落。

姚毅实在是满同情她的。

「到底有什么大不了的事,逼得你一定得走上绝路?」他实在不明白。「我的爱人弃我而去,整整两年,我过得是人不人、鬼不鬼的生活,但我──」姚毅两手一摊。「还是活下来了!我并没有傻到轻生。」

这番话竟让雾霜扑倒在这陌生男子的怀中,她哀嚎著,哭得肝肠寸断。她卸下平日坚强、冷漠孤傲的假面具,把这段日子所埋藏的委屈一股脑全发泄出来。

姚毅轻轻抱住她,这时的雾霜再也不是众人眼中那冷若冰霜、狂傲自负的「冰山美人」,她只是一位柔弱无助的小女人。

大概是泪流干了,雾霜也累了,所以她静静靠在这陌生男子的胸膛上。

陌生男子说话了。「你──有什么心事,可以说出来。」他说出颇有哲学意味的话。「我不认识你,你也不认识我,我俩只是萍水相逢;正因为这样,我反而是你的最佳听众,你可以放心地倾诉一切。」

雾霜显然还有些举棋不定,有些犹豫。

姚毅微笑道:「我也是满腹苦水想找人发泄,既然今日我遇见你,表示我俩有缘。女孩,愿不愿意听我发发牢骚?」

「好。」雾霜道。「我不相信你的事情会比我还倒霉。」

「我老爸逼我娶一个我根本就不认识的女人。」姚毅讪讪地道。「没有感情的婚姻,你能忍受吗?」

「你这算什么?」雾霜反唇相稽。「为了还债,我必须嫁给一个已经快死的肺痨鬼,而且还得为他生小孩。」

姚毅大笑。「想不到,我们还真是同病相怜,同是天涯沦落人。」他指著她。「我太高兴了,天下居然还会有比我更可怜的人。」

听他这么一说,雾霜的双眸又蒙上一层雾气。

「对不起,姑娘,我──」他赶紧道歉。「请不要在意我的疯言疯语。」

「很可笑,是不是?钱真是可以逼死人。」雾霜可怜兮兮道。

姚毅不再说什么,望了她一眼。「冷吗?我们都湿透了。」他自嘲地一笑。「这真是美妙的一夜。」

湿答答的衣服黏在女郎玲珑有致的娇躯上,她直打著哆嗦。

「愿不愿意换个地点聊聊?」姚毅幽默道。「这里显然不是聊天的好地方,不但有蚊子、杂草,也许还有──水鬼?」

雾霜被他这么一说,吓得不由自主地拉住他的手。「那我们……走吧!」

姚毅格格一笑,带著她爬上堤防,走到小径上,他的破摩托车就停在桥的另一端。

机车后绑著一大袋行李,姚毅把行李打开,拿了一件薄衬衫套在她身上。「台南很热,待会儿你的衣服就会干了,可千万小心别生病了!」

他自己也拿了一件背心,当著雾霜的面,毫不羞赧地换上。

雾霜的双颊绯红,不过在天色蒙之际,姚毅根本没有发现。

「走吧!我们骑到市区去,找个地方好好倾吐彼此可怜的遭遇。」姚毅坐上驾驶座。

就这样,他们共骑著那辆破摩托车,离开这座无名桥。

自己怎会如此随便?雾霜坐在这陌生男子的身后,她不可思议地想。摩托车呼啸驰过,景色一一从她眼前掠过,但忧愁却挥之不去。

就在这啤酒屋里,她的思绪正一点一滴地凝聚起来。

今夜发生的事,从跳河自杀到骑摩托车,进啤酒屋;这都是她生平第一次的经验。

实际上,以雾霜平日心高气傲,又自命清高的个性,她当然不可能随随便便搭乘陌生男子的机车,更遑论一起上啤酒屋畅谈彼此的心事。

雾霜反正已觉得人生没啥希望──她就要嫁给一个肺痨鬼。所以,她反而想开了许多事,不再拘泥于小节。现在的她与一夜前的她,真有天壤之别。

唉!一切都无所谓了。反正,她是一个没有任何希望的「活死人」。

「对了,你为什么随身带那么多衣服?」理理思绪后,她岔开话题问。

「我离家出走,准备逃婚。」在说这项重大「决定」前,姚毅还特别清清喉咙,喝了一口啤酒。

「逃婚?」雾霜的眼楮瞪得好大。「你──要抛弃未婚妻?」她惊讶他竟如此无法无天胆大妄为。

「没错。」姚毅并没有因这美丽女子「蔑视」的口吻而觉得惭愧,他依然自在地吃著炸豆腐。

「你的行为是很严重的错误,你──有罪!」雾霜大声反驳。

「我──」姚毅指著自己。「我何罪之有?」他嗤之以鼻。「都什么时代了!我为何要当我老爸的傀儡,我是有自主权的。」

他虽说得冠冕堂皇,但雾霜仍声色俱厉地指责他:

「你太自私了!你可曾想过,你的未婚妻要孤零零地站在礼堂外,一个人忍受众人对她的冷嘲热讽,你要她的脸往哪儿摆?你要她如何在你的家人及众多亲友面前抬起头来?」

「难道你要我娶一个自己不爱的女人,实现我老爸的心愿,然后把她丢在家里独守空闺,而我在外寻花问柳,花天酒地?也许最后我会有情妇,有外遇。」他激烈地驳斥。「请问,你能容忍你的丈夫这么做吗?」

雾霜没有答腔。

「选择逃婚是目前最好的方法。我不希望两人的结局是以悲剧收场。」

这男子毕竟也是经过一番深思熟虑的。雾霜思忖著。「你──哎!说穿了,我还满佩服你的。至少你能当机立断,哪像我,畏头畏尾,不敢改变事实。」

「为什么?你的情况到底怎样?」

「我拿了人家的钱,允诺与他的儿子结婚。」她说得很严肃。「君子一言九鼎。」

「笑死人了!」姚毅哼一声。「什么时代了!还有你这种傻女人坚守孔子那一套。」他拚命摇头。「像你这种女人铁定已是稀有动物。」

「就是因为有你们这种人,社会道德才会败落,所以上帝才要惩罚世人。你看,天灾、地震频传,就是要警告你们这些恶人。」雾霜振振有辞地教训他。

「哇!不得了!还搬出上帝呢!」姚毅还是一脸悠哉。「我是烂,但你又好到哪?自命清高,自认严守旧礼教就是道道地地的好人,结果呢?」姚毅调侃道:「你居然还要嫁给你不爱的人?以金钱为交易,要替肺痨鬼生小孩,这就是你忠诚的下场?」

雾霜的脸一阵黑、一阵白,这些话正说到她的心坎里,她从未想过,自己也会有凄惨可怜的一天。

也许是发觉自己的话太过伤人,姚毅赶紧弥补。「对不起,你就当我是愤世嫉俗的人吧!」

「是的,我作梦也没想过,我家居然垮了!我的丈夫会是个肺痨鬼──」说到她的伤心处,一阵鼻酸,她又想哭了。

「他们付多少钱「买」你?」姚毅很好奇,究竟对方花多少钱才买到如此动人美丽的女子。

雾霜比个「一」的手势。

「一百万?不可能,太少了!一千万吧!」姚毅微蹙著眉。「一千万,是不是?」

她摇头。「一亿!」

「一亿!」桌上的啤酒差点被震翻。「那你不就是「一亿新娘」?」他嗤之以鼻。「哇!你的夫家真有钱。」

「我并不爱钱。钱害垮我家了,害我的父亲死了,也害我──」雾霜的眼神好遥远。

「它是不是也害你无法与心爱的人结婚?」姚毅释然道。

「在我家未垮以前,我有一个未婚夫。」雾霜苦涩道,但她还未能说完,这男子已帮她接下去了。

「你一定很爱他,只不过现在「门不当户不对」,他的家人一定会嫌弃你,再加上你又必须还债,所以──」

「我们分手了。」她直接表明,但双眸有很深的怅然。

姚毅并没有忽略她的痛苦,他感伤地说:「真是人间悲剧,无法与相爱的人在一起,这就是「恸」。」

雾霜莞尔一笑,等于是默认。「向你吐吐苦水,心情舒坦多了!现在,我较能去面对不可测的未来,谢谢你!」

「不客气。」姚毅喝了二、三口啤酒。

「你呢?」她试探地问。「你的故事呢?」

「我在美国时,有一个很好的女朋友。」他并不避讳他的过去。「我很爱她,我们同居了三年,一切都如此美好!我们还计划等她毕业那天就结婚。」

「然后呢?」雾霜接口问:「你们为何分手?」

姚毅沉浸在回忆中,一段不堪的过去。「我为她牺牲很多,我滞留在美国,与老爸翻脸,就为了与她厮守。谁知道──」他的双眸迸出怒火。「就在她毕业的那天早上,我看到桌上的纸条──」

「写些什么?」不知为何,她紧张地问。

「她嫌我穷,养不活她,跟人跑了!」他简单地说。「我恨死她了!」

「那表示你还爱著她。」雾霜语意深长道。「爱之深,责之切。」俊仁的影子又浮上她的心头。「俊仁是不是会像你一样地恨我?」她心悸著。

「现在还有时间,你可以学我,逃婚吧!」姚毅趴向前,他与雾霜面对著面。

「不!」她苦笑。「我不能背信忘义。」她又在强调古老的「教条」。

「喔!拜托!」他叫嚷著。「你已经拿到钱就可以跑了。」

「不!这是道义。」她仍然仗义直言。「这是道义!」

他无可奈何地看著她。「真是个冥顽不通的女人。」但他还是佩服她。「像你这么内外兼美、秀外慧中的女孩,真不知那个肺痨鬼上辈子做了多少好事,真便宜他了!」

「谢谢你的赞美。」雾霜的嘴角上扬。「我并没有你说得那么好,我有很多缺点,像我的脾气,哎!」

他的嘴角一撇。「你能为家人牺牲,这已经是难能可贵的事。」姚毅自我解嘲。「不像我,一个大男人,反而不敢面对事实,选择逃婚。」

「所以,你更要回家。」她鼓励著。「也许,事情并没有你想的糟,也许你的未婚妻是一位如花美眷喔!说不定你第一眼看到她就会爱上她。」

「喔──」他申吟著。「第一,她是一位名副其实的丑女,我十分肯定。她的头发枯黄像稻草,满脸的红豆,眼楮小得像芝麻,鼻孔大得像两个探照灯,身材活像个洗衣板──」

他话未毕,雾霜已笑得歪倒在桌底下。「我……不相……信,世界上……会有………如此……丑陋的……女人。」她结结巴巴著。

「是真的。」姚毅抓住她的手臂,正经八百道。「这全是奶妈告诉我的。我的奶妈不会骗我,她真的见过那个可怕的女孩,所以她才会要我逃婚。」

看他如此惊慌又无奈的模样,雾霜也不好意思再笑。狐疑道:「你的奶妈?」

「是的,她从小就照顾我,一直没结婚。她是我母亲当年陪嫁的丫头。」他解释著。

「看样子,你的老婆实在是丑得可以。」她不禁同情他。「不过──」

姚毅扬手制止她再说下去。「没有不过,我反问你,你会爱上你的肺痨丈夫吗?」

雾霜不敢言语。

「我替你回答──不会。」姚毅振振有辞道。「我也同样不会爱上她。」

「我知道。」她耸耸肩。「但是,我实在满同情她的。恐怕她将要过著没有丈夫的日子。」

「不是恐吓,是事实。」他纠正她。「这个丑女人,竟还能博得我父亲的欢欣,她一定是心怀鬼胎、不怀好意。」而且,她一定觊觎我家的财产,这句话,他并没有告诉雾霜,毕竟他们只是萍水相逢。

「瞧你,把自己的老婆说得一无是处。」雾霜顿觉世人好无情,就因为那女子长得像丑小鸭?

「不说了!都是一堆垃圾。」姚毅把自己的老婆说成垃圾。「换你了,你的决定真的不改变?」

这时的她,脸上不自觉抽动著。

「怎么了?」

「脚疼。」她简单道,伸下手按摩自己的膝盖。

「怎么回事?」他不明白。

「没什么,只是昨天跪了一下午。」她无一丝保留地把她在俞家所受的折磨,一五一十告诉他。

「真是欺人太甚!」姚毅火冒三丈。「有钱就能逼人做这种「惨无人道」的行为吗?实在太过份了!」他不可置信地问:「你就真的从大门口外,三步一跪,跪到他们家的祖先牌位前?」

「是的。」她不以为意。「这没什么嘛!忍耐一下就好了。」

真是个令人匪夷所思的女子!

姚毅思忖著:从他在桥上踫到她的刹那间,他就知道,这女人执拗得很,她的自尊心强烈到否认她的愚痴行为──跳河自尽。

可是,她却又可以为了一个男人,委屈求全地跪地忏悔、认错。承认那些明明是富豪人家「欲加之罪」的行为。

姚毅一点也不懂她。

夏日的清晨总是来得特别早。很快地,一抹淡阳己从窗棂隙缝射入,阳光把玻璃内的麦酒,染成一片金黄。

「你知道吗?我从来不喝酒的,今儿真是破例呢!」雾霜自嘲。

「人在绝望中总是会做出连自己都难以理解的事。」他一语双关道。

她当然明白,他指的是无名桥上的事。「没错。」她承认著。「谢谢你救了我。虽然我的未来吉凶未卜,不过我还是很高兴;起码我还活著。」

「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他安慰她道。

晨曦,在这女子的脸庞抹上一层晕光,使她看来宛若一位从天而降的天使。

她真的很美!姚毅赞叹。真是「天妒红颜」,这么美丽的女人,为何竟会有如此悲惨的命运?

他看看表。「离早晨六点还有十分钟,你还可以选择逃婚。」他又在鼓励她做「坏事」了。

「还有十分钟,你可以选择回家娶你的妻子,不要在外游荡了。」她回敬道。

「喔!我真服了你。」姚毅佯装头疼。「我衷心希望你的「执著」能带给你好运。」

「我不会在意好运或恶运。」她领悟了。「就当我是为自己积福就行了。」

「好!」姚毅举起大拇指赞美,他嘻皮笑脸地头往前仰。「需不需要我教你一些「毒夫术」。」

「毒夫术?」

「是啊!」他低语著。「怎样不留痕迹地把丈夫毒死──」

「你实在是坏得可以。」她恶心道,强烈地做出「不」的姿势。「我不需要。因为只有两年而已。」

「两年?」

「在这两年内,我为他生下孩子。两年期满后,我就可以走了。从此我与他们家再也毫无瓜葛。」

「就这样?有这么简单?」他才不相信,有钱的人铁定会耍花样。但他有自知之明,他不愿再多说任何话,以免眼前这女人又把他的人格贬到最下流的地方,也许还以为他是撒旦转世呢!「好!」他举起酒杯。「祝福你,两年后重见光明。」

「谢谢!」雾霜也举酒干杯。

墙上的老式闹钟中的鸟儿突然站出来,咕咕叫──

六点了!

分手的时候到了!

听著钟声,姚毅和雾霜竟有依依不舍的感觉。

可是,又能奈何?

他和她,只是彼此生命中的过客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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