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爵驾著他的高架马车,向却尔希区驶去,打算开始他的另一个罗曼史。
自从他答应他母亲,不再和艾默芬‧哈洛来往之后,她就不断写信来骚扰他。起初是用命令式的口吻叫他去看她,后来变成恳求,最后成了恶毒的咒骂。
她这种表现,使他感觉到他母亲的话是对的,艾默芬的确是想让他娶她。这件事,令他起了戒心。
「以后,我一定要坚持自己的原则!」他向自己发誓。「我决不再找那些会给我惹麻烦的女人。她们得安安分分的,除了金钱的需索以外,不准妄想其他的东西。」
瑞妮‧社渥是在莱塞剧院表演的一名女伶,目前住在却尔希区皇家大道,侯爵为她租的一栋精致的屋子里。
侯爵是在看一出叫做<乡下姑娘>的舞台剧时,注意到瑞妮的,接著,他轻易地压倒了其他的对手,洋洋得意地把她带走了。
她的外貌和艾默芬‧哈洛完全不同,一点也称不上美,但是那种法国女人特有的媚态,却比美貌更吸引人;她的性格开朗,狂野、善变的魅力使人倾倒。
从带她出剧院那晚以后,侯爵已经好几个礼拜没有到皇家大道六号来看她了。
他一向就很忙,老侯爵夫人到伦敦之后,他更为了摄政王、他母亲还有那两个初入社交界小女孩的事情,忙得没有一点自己的时间。
但是今夜,他知道瑞妮第二天要在一出新戏里担任主角,所以此刻一定在家休息。
「她可以休息,」侯爵微笑自语,「但是得等我走了以后才行!」
同时,他仍然想著拉蒂在舞会上造成的骚动。
那是社交季中最重要的舞会,是麦克斯特公爵夫人为她初入社交界的女儿所举行的,自摄政王以下,每一位重要的王亲贵族都应邀参加。
老侯爵夫人非常懂得运用社交手腕,她故意把侯爵府里晚餐的时间拖长,等到时候差不多,才肯动身。
丙然不出她所料,她们到达的时候,所有的老女人都已经坐在台子上,开始对每个人评头论足,而大多数男女舞兴未浓,还站在一旁闲聊,一面谈论著、观察著参加舞会的女士。
在场的淑女贵妇都穿上自己最好的礼服,戴上了所有的珠宝首饰。
男士们的打扮也是五彩缤纷。因为摄政王要参加这个舞会,所以大家都别上了勋章,但是却没有一个能象侯爵那么英俊挺拔。
老侯爵夫人戴著奥斯明顿家传的大钻石头饰,胸前缀著光彩夺目的钻石项链,再配上同样色泽的手镯、戒指和耳环。
多年的社交经验,使她了解自己无论在任何情况下,都非常引人瞩目,但是她要让两个受她监护的女孩,也和她一样被人注意。
拉蒂穿了一件白色薄纱礼服,裙摆上缀著娇艳欲滴的白玫瑰,金发上戴了一顶花冠,镯子在手腕上闪闪发光。在拥挤的舞会里,她光芒四射,美得令人窒息。
爱莉西亚穿著老侯爵夫人替她精心挑选的银色薄纱礼服。颈上那条土耳其玉项链恰好衬托出她灰色的大眼楮,柔软的栗色头发上,别了两个瓖钻石和土耳其玉的发簪。
这一身打扮,使她显得那么温婉灵慧,仿佛月光仙子。
爱莉西亚面对著镜子里的自己。感叹不能让母亲看到她这副打扮,但是接著,她告诉自已,母亲一定看见了,而且也很高兴。
「妈妈,您看,我和拉蒂这种打扮,正是您从前日夜盼望的,」她在心底默念。「我们该怎么向侯爵和他母亲表示谢意呢,」
舞会里年长的女人都向老侯爵夫人称赞爱莉西亚和拉蒂,男士们则争先恐后地请侯爵替他们引见。
侯爵苦笑著告诉自己,替两个表面上属于他的女人介绍追求者,对他来说,真是新鲜。
「为什么最好的东西总是落在你手里呢,契尔敦?我从来没想到,你对年轻女孩子也这么有办法?」侯爵发现自己竟然无法再用往日那种嘲讽、不在意的口吻,来回答摄政王这番话。
「今天晚上真是太尽兴了!」老侯爵夫人在回家的路上说。
「真是太棒了!太棒了!」拉蒂叫道。「我从来没想到自己有一天会那么出风头。请我跳舞的人好多,一首曲子居然要分成两半。」
「你表现得正如我想象的那么好。」老侯爵夫人笑著对拉蒂说,然后按住了爱莉西亚的手。
「你表现得也很出色,孩子。」她温和地说。「有好几个人告诉我,说你不但美,而且很有智慧。」
爱莉西亚一下子脸红了。
「舞会的场面……好盛大,」她轻声说。「我这一辈子……都……忘不了。」
侯爵送她们回到奥斯明顿府。
「你不进来吗?」他母亲问道。
「不,我的责任告一段落,现在要去享受我自己的时间。」
「好,你去吧!」老侯爵夫人说。「谢谢你一路上照顾我们。」
「你知道吗,」拉蒂扬嘴说。「别人听说我们是你的亲戚,而且住在奥斯明顿府里,都觉得好惊讶哦!」
侯爵大笑,驾著马车扬长而去。
爱莉西亚听著马车声逐渐远去,心里很想知道。他究竟去哪里。
费得史东夫人所说的那些关于他的情妇的事。一下子全部涌进她脑海,她想,他那些情妇一定都很有魁力、很懂得生活情趣,她们是不是比拉蒂更美呢?
「他……所爱的人一定是非常、非常出色的。」她告诉自己,心里却涌起了几分莫名的怅然。
侯爵在皇家大道六号门前停了车,把缰绳交给马夫。
「带著马活动活动,杰生,」他说。「我大概一个钟头以内就会出来。」
他忽然想起自己还没有叫人通报,于是又说:「你先等一下,不知道我要找的人在不在,你等我进去了以后再走。」
这是他生平第一次遇到这种情形——将近一个月不通音讯,却仍然不敢断定他的情妇是不是在痴痴地盼著他。
他告诉自己,只要他继续替他付房租和生活开销,再不时地送她一些礼物,她是不会有什么怨言的。
他用力地敲门,过了几分钟,一个女仆把门打开。
「小姐在不在?」他问。
「在,不过她没有告诉我说大人要来。」
「我事先没有告诉她。」侯爵答道。」
女仆接过他的帽子,说道:「小姐刚洗完头发,正在客厅里休息。」
侯爵步履从容地上了楼,打开客厅的门。
瑞妮躺在长沙发上,身上穿著透明的睡衣,乌黑的头发流泻肩头,一身边还放了一盒巧克力。
她的视线从手里的剧本移到侯爵身上,然后高兴得叫了起来:「大人!我以为你把我忘记了!」
她想站起来,但是侯爵已经走过来,在她身边坐下了。
「你这样真迷人。」他一面说,一面拂开她肩头的睡衣。
「我好生气,」瑞妮噘著嘴,用她那诱人的法国腔说。「你这么久不来看我,还不要求我原谅。」
「你会原谅我的,」侯爵说道,「因为我给你带来一件礼物。」
「什么礼物?」
她高兴地伸出手,眼楮也突然亮了起来。
侯爵从口袋里掏出以前本来打算送给艾默芬‧哈洛的名贵手镯。
他把皮制的盒子递给瑞妮,她打开一看,忍不住欢呼了起来。
「大人,你真是太好……太好了!」她说。「我原谅你,完完全全原谅你。」
侯爵把手镯从盒子里取出来,替她戴在手腕上。
「真好看!」瑞妮说。
「你得为这件礼物付出代价。」侯爵说完,就拥住了她。
不出侯爵所料,在一小时之内,他就离开了却尔希区,向奥斯明顿府驶了回去。
此后,他决心再也不沾惹有夫之妇,免得她们的丈夫吃醋,给他带来麻烦。
而且他也厌倦了那种偷偷模模的见面方式——晚上,趁仆人都睡了,悄悄溜进屋里,然后又要遮遮掩掩地离开,生怕被熟人看见——永远不能光明正大地来去。
他告诉自己,对他来说,瑞妮要安全得多了;虽然她英文的会话能力有限,但是他向来不会在她那儿待太久,他们用不著谈太多话。
今晚,因为很久没见面了,他特地和她一起进餐,享受了一顿道地的法国菜,又喝了点从他的酒窖里取出来的好酒。
「法国女人对烹任和调酒真有一手。」他对自己说。
「大人,你会很快再来吗?」他要走的时候,她问道。
「以后几天,你要演新戏,一定会很忙的。」侯爵回答。
「我还有下午是闲的啊,」她说道。「如果你要来,我就把所有应酬都回掉。」
「等我有空的时候我会告诉你。」侯爵答应她说。
然后,他就走到屋外暖和的夜风中,心底感到一片坦然、祥和。
遍途,他心里并没有想著瑞妮,却在考虑,要不要买下那个需要现金还赌债的人想要卖给他的两匹马。
侯爵对马的了解,在赛马圈里是出了名的。他投下了大把的时间和金钱来培育好马,而且聘请了全国最好的训练师来训练他的马,准备在最近的几场比赛中获胜,更希望在阿斯克特马赛中赢得金杯奖。
他打算买下那两匹马,加强他的马的阵容,开始向全国大赛进军。
车子在奥斯明顿府门前停下的时候,他的唇边依然带著微笑,陶醉地想著,要是能在全国大赛中获胜,那该有多神气啊!
「谢谢你了,杰生。」他一面对马夫说,一面下了车,走进大厅。
出乎意科之外的,大厅里竟然有不少人聚在那儿。
透过人群的空隙,他看见爱莉西亚站在中央,他看见他的财务总管穿著睡衣、罩著睡抱,正在跟她讲话,显然是从睡梦中被叫醒的。
人群中有一个穿法兰绒睡袍的中年女人,侯爵猜想那一定是葛拉汉小姐。另外,还有几个仆人和两个守夜的人。
其中一个仆人连忙接过侯爵的帽子,其他的人都退到一旁望著他。
「怎么回事?你们为什么都在这里?」他问道。
他从爱莉西亚脸上的表情查觉出,一定是发生了什么麻烦事。
「彼得失踪了。」她回答。
然后,她仿佛怕侯爵生气,急忙接著说:「我真抱歉……,没想到会发生这种事……他不在他房间里……我们四处都……找遍了……就是……找不到他。」
「我母亲知不知道这件事?」侯爵问。
「不,不知道!我们不敢惊动她!」爱莉西亚紧张地说。「舞会回来,夫人和拉蒂都睡了,葛拉汉小姐才告诉我,说彼得不在床上。」
「大人,」葛拉汉小姐插嘴说,「我当时正在睡觉,不知道怎么回事,突然醒了,心里感到好焦躁,所以就去看香彼得睡得好不好,谁知道他竟然不见了。」
「仆人来把我叫醒,」达格岱尔先生补充道,「我带著大家在屋子里四处搜索,却没有他的影子。我真猜不透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很抱歉……又要麻烦你,」爱莉西亚说,「可是请你无论如何一定要找到他……我真不明白……他为什么要……。把自己藏起来。」
她的语气显得很绝望,侯爵不得不强作镇定地对她说:「他不会走远的。他要是溜到屋子外面去,应该有人看到。」
「没有人出过这个大门,大人!」有一个仆人说。
「他要是从厨房门出去,我们一定会看到的啊!」守夜人叫道。
侯爵思索了一会儿。
照这种情形看来,彼得大概是穿过落地窗到花园里去了。
爱莉西亚似乎猜到他的想法,急忙说:「我起先想到他每天早上都去喂金鱼,也以为他到花园╴里喂鱼去了,可是。花园里也没有他的人影。」
大厅里的每一个人都看著侯爵,等著他来解决这个问题。他看见爱莉西亚和其他人信任的眼神,觉得自己必须承担起这个责任。「我猜你们大概还没有到马厩去找过吧!」终于,他说道。
「对了!」爱莉西亚叫起来。「他一定是到那儿去了!我怎么没想到呢?」
「我们赶快去看看吧。」侯爵说。
他转向他的财务总管。
「达格岱尔,你趁这个时候去换衣服,万一我们要到更远一点的范围去找,你才方便跟我们一起去。还有,吩咐厨房准备点汤,或是什么热的饮料,等我们把彼得找回来,好给他喝。」
不等达格岱尔先生答话,他就带著爱莉西亚走进书房。
室内帷幕低垂,侯爵拉开一幅窗帘,打开通往花园的法式落地窗。
「彼得不是从这里出去的,」他说,「不过,他可能打开其他屋子的窗户溜了出去。」
「我忘了从屋里到马厩,穿过花园是最近的。」爱莉西亚说。
「我在这这儿住得比你久,当然比你熟,」侯爵答道,「而且,从我对彼得粗浅的了解,我知道他对马很感兴趣。」
「不只是感兴趣,简直是著迷!」爱莉西亚说。「我想,他一定是等不及让葛拉汉小姐带他去马厩,所以自己偷偷溜去了」
她跟著侯爵穿过柔软的草坪,心里想著,要是彼得发生了什么意外,那都是她的错。
这段时间以来,她和拉蒂一直那么忙,忙著逛街、买东西、参加舞会宴会,此刻回想起来,她觉得自己真是太忽略彼得了。
「对他来说,葛拉汉小姐也许年纪大了点,」她心想,「应该有个年轻男老师来教他。」
她想起在家的时候,自己每一天都会给他出些作业,到伦敦以后却没有这么做,心里不禁又感到一阵愧疚。
「你是不是又在责怪自己了?」侯爵淡淡地问。
「你……你怎么知道?」她问道。
「我觉得这是你的必然反应,」他答道。「你总想把全世界的重担都挑在你一个人的身上。爱莉西亚,我认为你大可不必如此。」
「可是就因为我……没有亲自照顾彼得……所以你看,发生了这种事情!」爱莉西亚说。「我应该多抽出一点时间来陪他的……我太……自私了。」
「你跟绝大多数的女人一样,以为别人少不了你。」
爱莉西亚知道侯爵这句话不是在称赞她。她很想告诉侯爵,彼得的确少不了她。富有人家的孩子到彼得这个年纪,一定都有男老师教他念书、管教他,但是他们家负担不起这笔费用,而且葛拉汉小姐岁数大了,动作比较缓慢,所以一切都得靠爱莉西亚。
可是她怕侯爵误会她又在向他求援,因此不敢把这些话.告诉他。
他们越过一大片石南花丛,来到花团尽头,侯爵打开通往马厩的门,走了进去。
马厩里一个中年男人匆匆跑过来。
「您好,大人!」他说。「有什么事吗?」
「你认识住在府里的彼得少爷吧,山姆?」侯爵说。
「他突然失踪了。我猜想他可能会到这儿来。」
「我没看到他啊,大人,」山姆回答。「不过他早上来过,还为了那匹叫‘牧羊女’的马跟我争论了半天。」
「争论什么?」侯爵问道。
「那匹马刚从拍卖场送来,彼得少爷想看看它,可是那畜牲太危险了,我不肯让他进去。」
「太危险?」侯爵疑惑地问。
它脾气很暴躁,马童都不敢接近它。我想过几天它也许会好一点,可是在目前来说,实在太危险了。」
停了一下,他又很坚决地说;「我不能让任何人进它的马房里去冒险——尤其是彼得少爷,即使他胆子再大也不行!」
「你做得对,」侯爵说,「现在我们到每间马房里去找找吧。」
「是,大人。」山姆答应著,一面打开前面几间马房的门。
大部分的马都已经安静地休息了。山姆手上的灯照到它们的时候,有些马愤愤的把头转开。
他们一间接一间察看下去,却不见彼得的踪影。走近最后一间时,山姆说:「大人,看来我们要白跑一趟了!」
爱莉西亚向剩下的那间马房走过去,山姆急忙阻止她:「小姐,那就是‘牧羊女’的马房,它乱踢乱跳,嘶叫了一夜,刚刚才安静下来,我想您最好别去惹它。」
「我知道……」侯爵刚要说话,爱莉西亚突然惊叫起来。
「马房的门没有拴!」
山姆惊喊一声,赶紧提著灯跑过去。
没有错!下面那扇通常都用铁柱插上的小门开了。
老马夫颤抖著手,焦灼地打开上面的门,举起了灯。
那匹牧马已经睡著了,它身后的角落里,蜷卧著一个小小的身躯。
爱莉西亚觉得一阵昏眩。
她认为那匹马一定踢到或踩到了彼得。
他一定受伤了,甚至死了!
她本能地紧抓住侯爵的手,一时之间,脑子里一片空白,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大人,要不要我去把他弄出来?」山姆低声问道。
这时,‘牧羊女’忽然转了转头,耳朵抖动了一下。
侯爵凝神望著角落里的彼得,好一会儿,才悄声说:「爱莉西亚,你叫他,不要太大声,只要把他叫醒就可以了。」
爱莉西亚吃惊地看看侯爵,然后颤抖地叫道:「彼得!彼得!」
她想,他一定死了,她再也不可能把他叫醒。但是就在这时候,彼得忽然动了,而且睁开眼楮,打了个呵欠。
「彼得!」她再叫一声。
「我——一定是睡——著了!」他迷迷糊糊地说。
他不慌不忙地站起来。
巴房门口的三个人都屏住气息,替他捏了一把冷汗;他却向马走过去,抱住它的脖子。
「晚安,‘牧羊女’,」他说。「明天我再来跟你聊天。」
他用面颊摩擦一下它的脸,然后打著呵欠走到门口。
山姆替他打开门,一面喃喃低语:「我这辈子还没见过这种事——没见过!」
爱莉西亚在石子地上跪下,紧紧抱住彼得。
「噢,彼得,你把我们吓死了!你怎么这么不听话呢?」她说。「你怎么能半夜三更地跑到这里来?」
「‘牧羊女’心里不舒服,」彼得答道。「我上床以前,就在花园里听到它的声音,可是葛拉汉小姐不让我来看它。」
他又打了个呵欠,然后说:「我知道它需要我。现在我跟它聊过天,它不会再不高兴了。」
眼泪从爱莉西亚的两颊滚了下来,她紧抱住他,吻著他的头发,激动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牧羊女’现在要睡了。」彼得对山姆说。
老马夫惊愕得忘了答话。
爱莉西亚正要站起身来,彼得说:「爱莉西亚,我好累,走不动了,你抱我好不好?」
「我来抱你。」侯爵说。
他伸手抱起彼得,彼得高兴地攀住他的脖子。
「你的马我都很喜欢,」他昏昏欲睡地说,「不过我最爱‘牧羊女’!」
山姆关上了马房的门,静静地站在一旁,等候爵责备他。
「为了防止这种事再发生,从今以后,你每天早上带著该得少爷骑马,」侯爵说。「我想,你一定可以找到适合他骑的马。」
「我喜欢骑‘大力士’。」彼得说。
「那就骑‘大力士’吧,」侯爵同意道。「晚安,山姆。」
「大人晚安。」马夫回答。
他的表情和声音仍然显得很昏乱,仿佛对刚才那一幕依旧难以相信。
爱莉西亚擦干眼泪,跟在侯爵身后往回走。
穿过花园的时候,彼得已经睡著了,小脑袋倚在侯爵的肩头,前额抵住他的下巴。
「我怎么会……没想到彼得在……马厩里呢?」爱莉西亚好象在问自己。
「因为你没当过小男孩,」侯爵说。「小时候,我常常从床上溜走,那种情形我到现在还记得很清楚。」
「要是我们没有找到他,他说不定会在那里待一夜。」
「即使那样,他也不会有什么危险的,」侯爵说道。「他常常这样去安慰马吗?」
「他以前没有踫到过这种事,」爱莉西亚回答。「不过。只要是他见过的马,他都喜欢得不得了。」
「我等著看他骑马的样子。」
「你对他……太好了……但是我觉得这么做……不合适。」
「不合适?」侯爵扬起眉毛问道。
这时候,他们进了书房,达格岱尔先生和葛拉汉小姐都在那儿,管事也焦急地站在一旁。
「你们找到他了!」达格岱尔先生大大松了一口气。
「我们是在马房里找到他的,」侯爵说。「他和我两天以前买进来的那匹雌马在一起。那匹马很野,连山姆和小马童都不敢接近它!」
「那他有没有受伤?」达格岱尔先生问道。
「一点也没有!」侯爵笑著说。「而且他还抱著那匹马,跟它说晚安!我要不是亲眼看见的话,真不敢相信会有这种事情!」
「大人,发生这种事,我觉得很抱歉!」葛拉汉小姐说。「让我抱他上楼吧!」
「还是我来抱他好了,」侯爵说道。「他很累了。这也难怪,要把一匹狂野的马驯服,是很费神的!」
他的口气虽然还象平常那么嘲讽,但是爱莉西亚却感觉到他喜欢彼得,她的心里顿时升起一股暖意。
侯爵抱著彼得和葛拉汉小姐一起上楼去了,留下爱莉西亚在书房里。
「你受惊了,爱莉西亚小姐。」达格岱尔先生说。
爱莉西亚叹了口气。
「我刚才好害怕……我怕他被坏人拐走了,」她说。「我听说伦敦常常有这种事情发生。」
她想起伟柏佛斯先生说的关于扫烟囱童工的事。那些小孩大部分都是被人拐去的,他们被迫爬到炙热的烟囱上面去清扫,常常把手脚都烫伤了。
「爱莉西亚小姐,」达格岱尔先生说,「你弟弟很聪明,不过你得劝劝他,叫他不要太冒险了。」
「我常这样跟他说,」爱莉西亚答道,「可是他根本没有把我的话听进去。」
达格岱尔先生笑了起来。
「我也常常感觉到,人很难从别人的经验里得到教训的,总要自己亲身体验过,才会学乖,」他说。「不过,你也不必太为他担心了。」
他犹豫了一下,才说:「请原谅我的冒昧,我觉得象他这个年纪,应该有个男老师来教导他。葛拉汉小姐教他的东西,也许大浅了一点。」
「我知道,」爱莉西亚答道。「其实我早就感觉到了,可是我们请不起男老师。」
「让我去跟侯……」
「不!千万不要。」爱热西亚急急地说。「侯爵为我们做了这么多事,我们欠他的已经太多了,我不能再向他要求任何事情;等他回来,我还要跟他谈谈他让彼得骑马的事。」
「我了解你的心意。晚安,爱莉西亚小姐,别再担心了。我相信,上天对一切自有安排。」
「谢谢你,达格岱尔先生。把你从床上叫起来,真不好意思。」
「没关系,我当时正在看书,还没有睡下。我一天里只有那段时问是清闲的,可以做做自己喜欢做的事。」
他对爱莉西亚笑一笑,然后走了出去……
爱莉西亚在屋子里踱来踱去,最后,在老侯爵夫人的画像前停下来。
那是她结婚后不久的画像,美得让人感觉到,奥斯明顿家族不太可能再出现一个足以和她匹敌的侯爵夫人。
爱莉西亚脑海里突然闪过一个念头,她想,也许有一天,拉蒂戴著奥斯明顿钻石的画像也会挂在这栋房子里。
她奇怪自己以前为什么从来没有想过,拉蒂可能会嫁给侯爵。她也很不解,为什么这个想法使她的心情突然沉重起来。
这件事究竟有没有可能?或者只是她在胡思乱想?不过,她知道,老侯爵夫人一直希望侯爵早点结婚。
「我这个年纪,早就该有好几个孙子了,」她这么对爱莉西亚说,「可是看样子,我那个宝贝儿子,要等我老得拖不动的时候,才肯给我生个孙子。」
还有,爱莉西亚想,侯爵乡间那栋城堡里有那么多隐蔽的地方,竟然没有小孩在那儿玩躲迷藏,实在是太可惜了。
达格岱尔先生给她看过一幅有将近八世纪历史的画,画的就是奥斯明顿城堡。
城堡初建于诺曼时代,中间曾经因为战乱而被焚毁,重建之后就开始不断的扩大、改建。
现在,那已经是一座宏伟的建筑了。爱莉西亚很希望有机会亲眼看一下。
但是她又告诉自己,不应该存有这种奢望。因为,等社交季一过,她们一家就要回到贝德福去。就算那时候拉蒂找到合适的对象结了婚,至少,她和彼得是要回去的。
冬天一到,他们又要每天面对那一大片荒凉单调的平芜,守著一季呼啸的寒风。
她望著老侯爵夫人的画像出神。这时候,侯爵走了进来。
「我以为你已经去睡了。」他说。
「我有话……想跟你……谈。」
「该不是又要我替你解决问题吧?」
「你能想出到马厩去找彼得……真是……太……不容易了,」爱莉西亚说,「我……不知道该……怎么表达我对……你的……感激。」
「这么说来,你懂得的字汇很有限罗?」侯爵说道。「不过在别人对你的印象里,你并不是不善表达的人啊,爱莉西亚。」
「把脑子里……想的说出来并不难,」爱莉西亚答道。「但是要表达……内心里的感觉……就……没有那么容易了。」
她把心里真实的感受直截了当地说了出来。
侯爵倒了两杯香按,递过来一杯,一面惊异地望著她。
「喝点这个,」他说。「你刚才受惊了。」
「要不是……你,我一定到现在还在为找不到彼得担心呢。」
她啜了一口香槟,仿佛突然有了勇气,放下酒杯说。
「我有一件事……要对你……说。」
「先坐下再谈。」侯爵说。
「不会耽误你太多时间的,」爱莉西亚对他说。「我只是想……请你……不要……让彼得骑马。」
「你不愿意让彼得骑马?」侯爵问。「你知道马对他的意义有多重大吗?今天晚上发生了这种事,难道你还忍心不让他骑马?」
「你……不了解,」爱莉西亚说。「为了他……以后著想……我不愿意让他现在过得……太惬意。」
侯爵静静地望著她。
「再过几个礼拜,这场美梦就要结束了,那时候,彼得要跟我回到贝德福去。」
她停了一会儿,斟酌著字句,然后缓缓地说下去:「回去以后,我只能让他骑那些又瘦又小的马,或者偶再请附近喜欢他的农夫把运货的马借给他骑一下。如果现在他骑惯了你的好马,以后他就没有办法再适应那种生活了。」
「你自己难道就不会感觉到生活转变的冲击?」侯爵问。
「当然会,」爱莉西亚答道。「不过我能了解这段日子是永远不会再来了,除了感激之外,我不会有任何奢望。但是彼得年纪这么小,我怎么向他解释呢?」
侯爵没有答话。她停了一会儿,又说:「今晚发生了这件事,使我觉得自己把金钱和时间全花在拉蒂身上,而没有让彼得好好受教育,实在是做错了。不过在目前这段时间里,我还没有能力替他请男老师,只能暂对由我和葛拉汉小姐尽力教他。」
「或者我……」侯爵沉吟著。
「不!」爱莉西亚坚决地说。「我知道你要说什么,刚才达格岱尔先生也提过,但是我阻止了他。我们得到的已经太多,我不能再接受了。」
「你不是很爱你弟弟吗?」
「我当然爱他!」爱莉西亚说。「刚才他不见了,我简直……。」
她的眼眶湿润了,但是她努力忍住泪说:「我仰赖你的已经比我第一次来见你时,所想得到的多得多。不过我仍然有我的自尊。我们体内所流的,都是明顿家族的血,所以我相信,我自尊心之强,绝不亚于你。我决不让彼得做个向你……需索不休的亲戚。」
他知道她想起了费得史东夫人。
侯爵喝完香按,将杯子放在一个盘子上。
「爱莉西亚,」他说,「我们暂时把这个问题搁下。刚才彼得失踪,你情绪激动了那么久,现在一定很疲倦了。」
爱莉西亚轻轻挥动了一下手,但是却没有开口。侯爵接下去说:「我要你现在去睡。明天,母亲为你和拉蒂准备了节日,她一定希望你看起来容光焕发的。彼得的事,你不必担心了,如果你真象你所说的那么感激我,愿意尽力使我高兴的话,你就该让彼得骑马。」
爱莉西亚想答话,却被侯爵阻止住了。
「假如,你知道你弟弟是个音乐天才,」他说,「别入要送他一把小提琴,或者愿意把钢琴借给他,你会阻止吗?」
爱莉西亚沉默著。侯爵又继续用严肃的口吻说:「我觉得彼得对马很有天分。将来,这点天分可能使他受用无穷。要是我们剥夺了他这个机会,使他的天才因此被埋没,我们一辈子也不会心安的。」
爱莉西亚紧握住双手。
「你说得……很有道理;说……实在的,我不知道该……对你说什么才好。」
「那就把事情交给我吧!」侯爵对她说。「在我母亲照顾你和拉蒂的时候;就由我来照顾彼得。我自己曾经也是个小男孩,所以我想,我应该够资格做这件事。」
他微笑著,但是爱莉西亚的眼里却充满了泪水。「你……说得对,」她的声音好低、好低,「我的字汇实在是……太……有限了。」
眼泪从她的面颊上滚落下来。
她急著想掩饰自己的情绪,就匆匆转身,跑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