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的迷惑 第一章

一八—一年

「不行!」奥斯明顿侯爵说。

艾默芬‧哈洛恨恨地跺著脚,美丽的脸上满布寒霜,使她看起来一点也不象平日那么动人。

「你怎么这么无情、这么自私?」她说。

「我就是这样的人。」侯爵回答。「而且这也没有什么不对啊!」

「哼!你应该感到惭愧!」她愤怒地叫著。「你只会为自己打算,从来不肯替别人想想!」

「我早就学乖了。」侯爵反驳她说。「为别人著想会给自己惹上一大堆麻烦;如果只为我自己打算,一切都会顺顺利利。」

「现在这件事可没有那么顺利了。」哈洛夫人吼著。「我真不懂,你几乎每天晚上都参加摄政王的晚宴,为什么就不肯要他邀请我去一次呢?」

「摄政王举行的这种小型晚宴,邀请的全是他的好朋友。」侯爵解释。

「为什么我就不能算上一份呢?」哈洛夫人追问。「是不是因为你吃醋?契尔敦,如果你吃醋,我倒不怪你。」

「我没有什么好吃醋的;摄政王喜欢的是年纪大一点的女人,你大年轻啦。不过也许在十年之内,他会渐渐发现你的魅力。怎么样,我这种答复该令你满意了吧?」

「我在十年之内,绝不至于老到那种地步。」艾默芬‧哈洛申辩著。

侯爵得意的笑了,他早就料到她一定会上钩的;这样或许能暂时转移她的注意力。

最近被任命为摄政工的威尔斯王子经常在卡尔顿宫举行小型晚宴,邀请的都是他的好朋友,还有他喜欢的女人。

目前,他喜欢的是已经五十几岁的赫特福夫人——她已经代替了费兹赫伯特夫人在摄政王心目中的地位。

侯爵并不在乎摄政王爱谁。也不在乎哈洛夫人的想法;他早就打定主意,绝不带她参加这种非正式的宴会。

因为他心里明白,艾默芬‧哈洛现在对他虽然很有吸引力,不过要不了多久,这种感觉一定会象他以前的许多罗曼史一样淡下来。

她曾经处心积虑的想当他的情妇,刚好她的丈夫乔治‧哈治爵士又不喜欢参加伦敦的社交活动,经年累月待在格罗斯特州的封地里,饲养那些品种优良的牲畜,因此她终于如愿以偿了。

艾默芬‧哈洛长得很漂亮,丈夫又舍得花钱替她置装,所以在伦敦社交界,她算得上是个名人。

她参加过丹沃州、贝德福州、瑞契蒙州的首长所举办的盛大宴会,但是卡尔顿宫的小型晚宴却一直和她无缘。

为了达到目的,她又换了一种方式,继续向侯爵游说,「我想你是爱我的,契尔敦。」她说话的声调楚楚可怜,象个小女孩似的,大多数的男人对这种诱惑都难以抗拒。

可是侯爵却没有答话。过了一会儿,她又说:「我知道你是不会用言词来表达爱意的,不过,你也不能否认,我使你的生活充满新鲜、刺激,而且我们两个在一起,一直过得很快乐。」

她的话里满含感情,侯爵脸上嘲讽的神色却更明显了。

凡是和他在一起过的女人,都认为自己带给他无比的快乐,就向他索取金钱、珠宝或其它她们想要的东西,做为回报。对这种事,他早就习以为常了,他告诉自己,绝不会因她的甜言蜜语而改变主意。

他决心坚守立场。他不希望让自己的罗曼史闹得满城风雨,逼得情妇的丈夫赶到伦敦来找他报仇。

社交界对他和艾默芬的事早有传闻,不过,传闻是一回事,他可不愿意在行动上给他们落下口实。

所以尽避在私下里交往密切,在公开的场会里,他总是极力避免和她一起出现。

炳洛夫人看展爵迟迟不肯答话,就向他走了过去。他靠在一张舒适的扶手椅上,神态十分优雅.

奥斯明顿侯爵是上流社会里最受人推崇和称赞的人。

他长得非常英俊,身材象运动家一般结实魁梧,肩膀很宽阔,穿著和谈吐又十分高雅,年轻而讲求时髦的贵族都拿他做榜样,对他数不完的风流韵事尤其羡慕不已。

在摄政王的朋友里,再没有谁的驾车技术比他更高明,也没有人比他更擅骑难驯的骏马。对他准确的枪法,大家也只有摇头兴叹的份。

「你不但讨女人的欢心,契尔敦。」摄政王曾经这样对他说。「而且,该死的,连男人都崇拜你。」

侯爵知道摄政王这句话的背后隐藏著不快和嫉妒。

他一直希望能受人尊敬、被人崇拜,但是因为他巨额的债务和特异的行为,所以人们对他总是毁多于誉。

不过,还是有一些象侯爵这样的朋友,能够欣赏他、了解他。

因此费兹赫伯特夫人以前常感叹地说:「你给王子带来了好的影响。我真希望他的其他朋友都能象你一样。」

然而。侯爵也有他坏的一面。

他是个很冷酷的人,对人对事都缺乏同情心,而且正如哈洛夫人所说,他极端自私。

其实这不足为奇。因为他年轻时就继承了一笔庞大的产业,拥有一个备受尊敬的头饺,封地又位在全国最富庶、最重要的地区,所以难怪他会这么骄傲自负了。

「请你答应我,契尔敦。」艾默芬‧哈洛站在他面前说。

她知道,这样侯爵一定会注意到她薄纱衣裙下的姣好身材。

她的目光柔和,鲜红的嘴唇挑逗似地撅著,看起来比刚才生气的样子美多了。

但是侯爵黑亮的眼楮似乎能看穿一切,他毫不妥协的说:「我开始不耐烦了,艾默芬。说话算话,我说不行,就是不行!」

「契尔敦!」她伤心地叫道,嘴角向下撇,一副要落泪的模样。

侯爵冷冷地笑起来。

「哭对我发生不了作用。」他说。「我不会被眼泪打动的,这样只会惹烦我。」

他拥住炳洛夫人,伸手托起她的脸。

「如果你不再拿这件事来烦我,」他说,「我就把你昨天在波特街看中的那只手镯送你。」

炳洛夫人心里有一股冲动,想告诉他,她不要他的手镯,叫他自己留著。

可是贪婪机伶的本性却告诉她,再争执下去,一定会把侯爵惹恼,到时候不但无法达到原来的目的,而且连手镯都得不到。

「谢……谢你。」她轻声说著,似乎受了很大的委屈。

她一面说,一面用眼角偷看侯爵,看见他挪揄地牵动嘴角,显然把她的伪装做作都看穿了。

这种表演对他来说,早就司空见惯,因此除了嘲讽之外,根本激不起他任何反应。

她不希望惹翻眼前这个既吸引她、又能抬高她身价的男人,于是双手环抱住他的脖子,把他拉了过去。

「我们之间有那么多快乐的事可谈,为什么还要争吵呢?」她问。

侯爵淡淡地吻了她,然后飞快地挣出她的怀抱。

「你该走了,艾默芬。」他说。「半个钟头以后,我有个约会,还有很多文件等著我签。」

「你今晚会不会来看我?」

「晚上我要陪摄政王进餐,」侯爵回答。「不过,如果摄政王不留我留得太晚,我会在回家的路上去看你。」

「我会等你。你知道,我是多么渴望见到你。」

他早就知道她会这么说,所以对她的话毫不在意,自顾自的走到门口,哈洛夫人只好紧跟在他身后。

他送她穿过大理石建造的大厅,厅里的画出自乔治‧史塔伯斯的手笔,画的都是他父亲的爱马。

到了大厅口,他向她行礼致意,吻了她的手。一名马夫从一列穿著制服、强壮结实的年轻仆役中跑出来,赶到停在回廊的马车旁,打开车门。

侯爵显得有点不耐烦,但仍很礼貌的站著,等到马车开动。

然后他转身越过大厅,不再回到刚才和哈洛夫人待的那间小客厅,走进他独处时用的私室。

这是整栋宅邸里最吸引人的房间,四周放满了书,墙上还挂了几幅更好、更壮观的马画,连摄政王都很羡慕侯爵能有这么一间屋子。

侯爵走向窗前一张大书桌,在桌前坐下。

桌上有许多等他处理的文件,他拿起第一份,然后摇了摇放在桌上的铃。

门很快地开了,他的财务总管兼私人秘书走进屋来。

达格岱尔先生是位中年人,长得一副明智果决的样子。在到侯爵家之前,他一直在军中服役,言行举止都十足象个军人。

侯爵一边看手上的文件,一边说:「给哈洛夫人送些花去,说我今晚不能去拜访她了。」

达格岱尔先生在手里的记事簿上记下侯爵的吩咐。

「还有,派个人到波特街亨特罗斯凯尔珠宝店,去买我昨天看过的那只手镯,」侯爵继续说道。「店里的人知道是哪一只。」

「是,大人。」

达格岱尔先生没有再说什么,可是侯爵对他太了解了,从他僵硬的态度上,可以看出他正默默地表示反对。

侯爵知道这位自己视为朋友的财务总管,对他那么多的情妇一个也不喜欢,对哈洛夫人也不例外。

「我知道你心里在想什么,达格岱尔,」侯爵带著笑说道。「虽然我认为这根本不关你的事,不过,我开始觉得你的想法是对的了。」

达格岱尔先生大大地松了一口气。」

「我什么也没说,大人。」过了一会儿,他说。

「算了吧,你心里想什么,我可是清清楚楚!」侯爵回答。

他向后靠,把椅子转了个角度,望著他的秘书。

「女人到底是怎么回事啊,达格岱尔?我在她们身上,找不到一点新鲜的东西。为什么她们全象从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大人,」达格岱尔先生谨慎地答道,「这或许是因为她们都生活在同样的环境里。」

侯爵思索了一阵,然后说:「这个解释倒蛮合理的,可是我发现她们的一举一动都在我意料之中,她们所说的每一句话都是陈腔滥调。」

「我同意,在您接触到的范围里,这是事实。」达格岱尔先生说。」

侯爵大笑。然后他问:「你的意思是说我应该跳出这个范围,朝其他的方向探索?」

「为什么不能这么做呢?」达格岱尔先生答道。「世界这么广阔,我们却常常把自己局限在一个小小的天地里。」

「你说得有理,」侯爵同意道。「等这场要命的战争一结束,我们就可以出国去走走。不过,目前我们只好安安分分地待在这里。」

「是的,大人。」达格岱尔先生说。「现在请您签这些文件好吗?其中有一部分是关于封地宅邪的,我急著要派人送去给桑德斯先生。」

桑德斯先生是侯爵在肯特州巨额产业的管理人.侯爵知道达格岱尔先生办事一向很可靠,于是草草翻阅了一下文件,就开始签字了。签完那一大叠文件,侯爵低头看看表。

「今天下午,浪费了不少时间,」他说,「不过,我想……」

这时,管事开门走了进来,打断了他的话。

「什么事啊,亚当斯?」

「大人,有位很年轻的小姐想见您。他说,她并没有和您约好,不过如果您肯抽出几分钟来接见她,她会非常感激您的。」

「一位很年轻的小姐?」侯爵问道。

「她说她叫爱莉西亚‧明顿。」

侯爵扬起眉毛,看著他的财务总管。

「明顿?」他说。「这是我的哪一位亲戚啊?」

达格岱尔先生想了一会儿。

「我也不知道,大人。」

「那么你去看看她到底是谁。」侯爵吩咐道。

财务总管正要走出去,他突然改变了主意。

「不,让她进来好了,如果我需要你来替我解围,我会摇铃的。通常,我的亲戚一过了五分钟,就开始让我受不了了!」

达格岱尔先生向管事点头示意,于是管事走出房间,关上门。

这时,达格岱尔先生说:「在您接见这位小组时,我会去查查族谱。我想她一定不是您的近亲,除非她改了名宇。」

「好的,达格岱尔,就这么办。」侯爵说。「老实说,我对我那些亲戚实在没有什么兴趣,幸好这几年他们已经渐渐学乖了,不会再无缘无故地来打扰我。」

达格岱尔先生走了出去,留下侯爵在屋里沉思著。他想,自从继承爵位以来,他的所做所为应该已经表示得很清楚,整个明顿家族的事情根本引不起他的兴趣。

他不想成为家族的领导人,也不愿意变成族人依赖的重心,更不希望亲戚拿他来向别人争荣夸耀。

侯爵站起身来,踱到大理石造的巨型壁炉架前,房门打开了,管事向他报告。

「大人,爱莉西亚‧明顿小姐来了!」

一个女孩缓缓走进屋里。侯爵看得出来,她心里既紧张又担忧。

她戴著一顶朴素的帽子,不过式样很雅致,上面还系了一根深蓝色的丝带;她怯怯地抬头,侯爵发现那小小的椭圆脸庞上,有一双吸引人的灰色大眼楮。

走到离他还有几呎的地方,她行了个礼,然后就站在那儿,定定地望著他。她的样子使侯爵感觉到,她一定是有求而来的。

「你就是……奥斯明顿……侯爵?」过了一会儿,她轻轻问。

「是的,」侯爵回答。「从你的姓看来,你是我的亲戚。」

「是很远的……远亲。我祖父是你祖父的二表弟。」

他们沉默了好一阵子,最后,侯爵终于打破僵局,问道:「你这次是专程来认我这门亲戚的?」

「不……不是的,’」爱莉西亚‧明顿说,「我是想请你帮我忙,不过,希望你不会认为这是……敲诈。」

「你得先告诉我你的要求,这样我才能答复你.」侯爵说道。「我们坐下来谈好吗?」

他指指旁边的椅子,爱莉西亚小心翼翼地在边缘坐下,背挺得笔直,双手规规矩矩地放在膝盖上,好象小孩子见到老师一样。

她的衣裙很素净,式样也有点过时了,可是那种深蓝的料子却充分衬托出她雪白的肌肤,让人感觉到她很有鉴赏力。

她栗色的头发发出柔和的光芒,大眼楮灵活地转动著,好象在诉说内心的感觉。

他觉得她似乎还很紧张。

「好吧!」他在她对面的椅子是坐下,翘起脚,问道。「请你告诉我,要我帮你什么忙?」

他的口气比平常对陌生人说话要温和得多,因为面前这个女孩那么稚嫩、那么缺乏自信。

「家父是亚瑟‧明顿上校。」爱莉西亚说。「去年,他生了一场大病去世了,家母也早在五年前死了,现在由我来照顾全家,所以我觉得自己有责任把妹妹带到伦敦来。」

侯爵静静听著,没有答话。

「她长得好美,」爱莉西亚继续说,「把她留在贝德福州闭塞地过一辈子,不让她出来见见世面,我觉得真是太可惜了。」

侯爵讥讽地说:「你真正的意思,是希望让她有机会找个好丈夫吧!」

他轻蔑的口吻使爱莉西亚脸红了。

「这样做也许太……不知羞耻了。不过,我想如果家母在世的话,她也会这么做的。」

「那么请你告诉我,这件事跟我有什么关系呢?」侯爵说。

「我听说,你在伦敦有些房屋,而且还附有整套家具;」爱莉西亚答道。「你的产业管理人说,我也许可以向你租一栋来过社交季……可是我手头的钱不多……恐怕付不起……太高的租金。」

侯爵非常惊讶。

他在伦敦拥有大批产业,其中的确包括一些附整套家具的房子,可是出租订约一向是由管理人处理的,他自己从不经手这些事情。

如果是别人这样直接找上门来,侯爵可能认为是在向他推销自己;可是对爱莉西亚,他相信她完全是因为纯洁无知,才会这么做。

「没有监护人,你和你妹妹两个人住在一栋大房子里,你觉得这样行得通吗?」隔了一会儿他问。

「还有一位教我小弟弟念书的女家庭教师,也和我们住在一起。」爱莉西亚答道。「而且,我比拉蒂大……很多,应该够资格当她入社交界的监护人。」

「好吧,就算还有个家庭教师跟你们住在一起,」侯爵高声说道。「不过,明顿小姐——既然彼此是亲戚,我干脆叫你爱莉西亚好了——我敢保证,社交界绝不会认为你是个合适的监护人选。」

「真……的吗?」爱莉西亚很焦急地问。

「我说的是事实,」侯爵回答。「你以为你能胜任这项工作?你今年多大?」

爱莉西亚迟疑著,侯爵从她的眼神里看出,她想骗他,但是经过一番良心的挣扎以后,她终于说了实话。

「我快满二十一岁了,」她说,「不过,我可以说我已经二十四或二十五岁,反正别人也查不出来。」

侯爵笑了。

「没有人会相信你的,」他说。「而且,你还没有结婚。」

爱莉西亚叹息一声。

「这的确是个问题。」她颓丧地说道。突然,她眼中闪过一抹光芒。

她问:「如果我在手上……」

侯爵摇摇头。

「我并不想泼你的冷水,可是我要告诉你,爱莉西亚,即使你在手上戴枚戒指,看起来也不象结过婚的女人。」

他知道她不会了解这其中的道理。

她看起来那么年轻、那么天真纯洁,除非真有个活生生的丈夫陪在她身边,否则,别人绝年会相信她是个有夫之妇。

沉默了一会儿,爱莉西亚问:「如果我聘请一位监护人,费用会不会……很贵?」

「据我所知,你没有多少钱。」侯爵说。

「两年前,我发现拉蒂长得美得出奇,从那时候起,我就排命存钱。」爱莉西亚说道。「我和爸爸一直认为她很漂亮,现在她更完完全全长成了一个美人,所以,我觉得该让她……」

爱莉西亚突然住了口,然后无助地望著侯爵说:「我不知道会有这么多困难。我本来想住在旅馆里,但是房租太贵了。而且,昨天晚上,旅馆里的男人全都目不转楮地盯著拉蒂,我实在不喜欢他们那种眼光。」

「对初入社交界的女孩子来说,旅馆当然不是个理想的住处。」侯爵很肯定地说。

「那么你能不能租给我们一栋房子,让我们住两个月?只要小小的一栋!」爱莉西亚问道。

「监护人的问题怎么办呢?」侯爵反问。

爱莉西亚很无助地做了个手势说:「不知道在你……认识的人里……有没有没有人肯接受这份工作,我大概能付得起……」

她停下来,盘算了一会儿,然后才说:「……二十五到三十镑。」

他想,任何一位在社会上有点声望的贵妇人,都会认为这点钱实在太少,她们绝不会接受这项工作。

他知道,伦敦有些女房东是专门负责介绍女孩子进社交界的。

通常,她们都告诉别人那是自己的女儿,事实上,这只是一种金钱交易。不过这种秘密她们绝对不肯公开。

他告诉自己,她只有这么一点钱,不可能达成心愿的。

他应该直接了当地告诉爱莉西亚,说他没有办法帮她的忙,要她自己去想办法。

接著,他又想,或许他可以表现得仁慈一点,叫达格岱尔指引她,让她和他的产业管理人联络。

他正要开口,爱莉西亚突然问:「你愿不愿意见见拉蒂?她也和我一起来了,不过,我请你的管事带她到另一个房间去等。」

「为什么?」侯爵问道。

爱莉西亚凝视著他,然后说;「因为我们是远亲,我怕你会认为我这样跑来找你太……鲁莽,如果你因此生气,我不希望拉蒂在旁边感到……难堪。」

「那么,你大概以为自己很坚强,承受得了这种难堪罗。」侯爵讥讽地说。

「我已经说过,我是长姊,父母都去世了,家里又没有别人能照顾我们,」爱莉西亚答。「所以,我得替弟妹著想。」

「我们不是有很多亲戚吗?」侯爵问。

「他们从来没有关心过我们。有一两位表亲环境很困苦,妈妈很同情他们,常请他们到家里来过圣诞节,可是他们都很老,其中有几个最近已经去世了;至于那些有钱的、喜欢到乡间打猎的亲戚,绝不会到贝德福州那种穷乡僻壤去的。」

「你们为什么要住在那里呢?」侯爵问道。

「爸爸在印度的时候,曾经救过一个侍从;那个人一辈子都没有结婚,临死的时候,把他在贝德福州的房子和一点积蓄送给爸爸。」

「你父亲没有钱?」

「只有养老金,不过他一去世,这笔钱就没有了。妈妈本来有点嫁妆,可是为了生活,我们用掉了大部分。」

爱莉西亚望著侯爵,仿佛是在恳求他谅解。

「在这种情况之下,花那么多钱让你妹妹参加伦敦的社交活动,你认为有道理吗?」侯爵沉默了一会儿,然后问道。

他看见爱莉西亚的脸上突然闪过一抹笑容,照亮了她的面庞。她说:「大人,我去把拉蒂带来好吗?等见了她以后,你就知道我这么做,到底有没有道理了。」

不等他答话,她就迈开步子往外走。

侯爵觉得,见见他的妹妹,也没什么不好,就任由爱莉西亚打开房门,走了出去。

她显然不知道,在习惯上,应该由仆人去把她妹妹带来。

侯爵静静地靠坐著,脸上露出他惯有的讥讽神情。

他相信拉蒂是个漂亮的女孩,但是,他想,她绝不会美得让上流社会里见多识广的男人对她感兴趣。

没有钱、没有监护人、又没有房子住,就贸然跑到伦敦,这种傻事,只有太笨或太天真的人才做得出来。

他认为自己应该说服爱莉西亚,叫她回到贝德福州去,那才是最可行、也最合道理的,可是一种难以分析的情绪却牵制著他,使他不忍心毁掉她满怀热切的希望。

正在他沉思的时候,门外响起一阵脚步声,爱莉西亚拉著她妹妹的手走进屋来。

侯爵一眼就看出,这个年纪比较轻的女孩身上的穿著比爱莉西亚时髦得多,也讲究得多。

她那顶高耸的帽子上有许多精致的小花,白色棉布长裙上缀著粉红的丝带和鲜艳的玫瑰。

爱莉西亚拉著她走了过来,侯爵缓缓地站起身。在拉蒂行礼的那一刻,他发现自己正面对著这一生所见到的最美的一张脸。

他告诉自己,爱莉西亚的话一点也没有夸张,拉蒂正是千古以来,诗人、文学家笔下描写、称颂的美人典型。

她的皮肤雪白无暇,金色的长发亮丽如阳光,碧蓝的双极澄澈如盛开的勿忘我。

她的鼻子小而挺,下巴尖削。饱经世故的侯爵还注意到,她的身材完美得象神话中的女神。

他那惊愕的神色,使爱莉西亚非常高兴.而拉蒂却正惊叹似地望著他。

最后,她高兴地叫道:「你和我想象中的侯爵一模一样!在到伦敦来之前,爱莉西亚还说我可能会失望。」

「那么我很高兴自己没有令你失望。」侯爵说。「请坐!」

拉蒂在她姊姊刚才坐的椅子上坐下,爱莉西亚坐在她旁边。

迎著窗外的阳光,侯爵看得更清楚——拉蒂实在美得无懈可击。

她们静静地坐在那儿,等候爵开口,过了好一阵,他才说:「你姊姊告诉我,她想让你参加伦敦的社交活动。你对这种活动有兴趣吗?」

「参加伦敦的舞会一定很有意思,」拉蒂答道。「我最喜欢跳舞了!」

「她在贝德福很少有机会跳舞。」爱莉西亚插嘴说。

侯爵心想,要是没有个好监护人替她们安排,即使在伦敦,她们也不见得会有多少跳舞的机会。

他心里有个声音在说:不管眼前这个女孩有多美,他都没有必要插手管这件麻烦事。

他应该让达格岱尔把他的产业管理人的姓名、地址告诉她们,叫她们去跟他接洽,这样,自己就可以把这件事抛到脑后。

但是,他又禁不住想,如果因此使一个这么美丽的女孩埋没在乡间,那真是一种罪恶。

这么多年来,他一直努力使自己避开可能会带来麻烦的事情,此刻,怀著这种自卫的本能,他说:「我把我的财务总管达格岱尔先生请来,他会帮你们找个住处。可是监护人的问题,就不知道他有没有办法解决了。」

「你想他会不会认识合适的人呢?」爱莉西亚问。

「监护人?」拉蒂诧异地问道。「可是,一向都是爱莉西亚在照顾我的啊。」

「我本来也是这么想,」爱莉西亚说,「但是大人说我的年纪不够大,要找个年纪够大,结过婚的女人来当监护人。」

拉蒂一脸困惑。

「可是,我们在伦敦根本没有熟人啊。」

「问题就在这里。」侯爵说。「不过,我们听听达格岱尔先生怎么说。」

他摇摇桌上的铃,他的财务总管立刻推门走了进来。侯爵知道,他一定早就站在门外等候召唤。

「达格岱尔,我们这里有问题需要解决,」他说。「不过先让我替你们介绍一下。」

他转向爱莉西亚说。

「这位就是我刚刚提到的—一我的财务总管,他会帮你解决困难。」

爱莉西亚向他行礼致意。

「我会尽力而为。」达格岱尔先生很礼貌地说。

「这位是她的妹妹,」侯爵说。「拉蒂‧明顿小姐。」他一面说,一面望著他的财务总管,发现他和自己刚才一样,被拉蒂的美震慑住了。

拉蒂行了个礼,然后就按捺不住地说:「如果你要替我们找监护人,拜托你,请你不要找那种又老、又唠叨,而且事事都喜欢挑我毛病的人,好不好?在贝德福的时候,那些女人对我总是嗤之以鼻,我做什么事,她们都看不顺眼!」

侯爵知道,这是因为她长得太美了,引起别人的嫉妒,但他的财务总管却很疑惑地望著他,问道:「监护人?」

「是的,达格岱尔,」侯爵说。「首先,要替她们找一栋附家具的房子,其次要找一个能引介她们参加上流社会社交活动的人,来做她们的监护人;还有,她们没有多少钱,所以这两件事的花费都必须很低廉!」

他觉得爱莉西亚正责备似地看著他,因为对她来说,二十五或三十镑实在不算「很低廉」。

但是此刻,他注意的是达格岱尔先生脸上惊愕的神情——侯爵竟然会插手管这种平日毫无兴趣的事,真是太出乎他意料之外了。

「要找附家具的房子,应该没有什么困难,」过了一会儿,他慢慢地说,「可是,监护人……我可真不知道要到哪里去找啊,大人!」

「我请你办的任何事情,你从来都没有办不成的,」侯爵回答他。「我相信你也一直以此为傲。这件事,对你算是一种挑战,让我们看看你要怎么处理!」

达格岱尔先生用手接著额头,显得很困窘的样子。

但是,他的眼楮却闪闪发光。他似乎知道,侯爵是故意把他引进陷阱里,让他来解决这个难题。

他转身望著爱莉西亚。

「明顿小姐,这件事,你希望什么时候办成?」他问道。

「现在,立刻!」爱莉西亚答。「我刚才对侯爵说过,我不喜欢我们昨晚上住的那家旅馆,而且那儿比我预料的要贵得多。」

「你和令妹该没有两个人孤伶伶地住在旅馆里吧?」达格岱尔先生问。

爱莉西亚对他笑了。

「当然不会。侯爵大人认为我很傻,但是我还不至于笨到那种地步。我弟弟和他的女家庭教师都跟我们住在一起。」

「令弟今年多大?」达格岱尔先生似乎松了一口气,问道。

「彼得今年七岁。」爱莉西亚回答。

这一下,达格岱尔先生又显得很无助了。他回头望望侯爵,却发现他的主人正在对他微笑。

他说:「大人,现在一下子,我实在想不出……」

侯爵打断了他的话。

「你觉得那位经常找借口写信给我的亲戚怎么样?」他问道。「为了将来想从我这儿得到点好处,她或许会乐意管我做些事情。」

他那种讥讽的口吻,使爱莉西亚很担心地看著他。

达格岱尔先生的满面愁容却顿时一扫而空。

「您说的是那位费得史东夫人,」他说。「我想她一定很愿意接受这项工作。照她这么爱写信的情形看来,她一定无聊得发慌,没有别的事可做。」

「你可以跟她联络一下;至于找一栋房子,让他们姐妹安心住两个月,这应该不是什么难事吧?」

「希望一切象您想象的那么顺利,大人。」

「由你这么能干的人来办,一定没有问题的!」侯爵不甘示弱地反驳道。

他们两个互望著,彼此都很清楚对方的心里在想些什么。

然后,达格岱尔先生仿佛横下了心,决定接住这个丢给他的重担,他大声地说:「大人,我记得您还有其他约会。我想请两位小姐到我的办公室去,商讨一下细节问题。」

「谢谢你,达格岱尔。」侯爵答道。

侯爵和拉蒂握握手。

「达格岱尔先生会把一切事情办得很圆满的,」他说,「希望你在伦敦的这段时间里过得很愉快,而且为社交界带来高潮。」

「那一定很有意思,」拉蒂说,「可是爱莉西亚叫我不要抱太大的希望。」

「爱莉西亚说得很有道理,」侯爵答道,「不过,她也许太多虑了。」

他向爱莉西亚伸出手,却发现她正满怀感激地仰望著他,那种神情使他觉得自己象个将美人从困境中解救出来的英勇武士。

「谢谢你……谢谢你!」她握住了他的手,一面说,「你对我们这么仁慈,这么体谅我们的处境,我该怎么表达我的感激呢?。」

「我只希望一切都能合你的心愿,」使爵说道。「我相信令妹一定会为伦敦带来高潮的!」

「我知道你起初认为我夸大其词,」爱莉西亚笑著说。把我一点也没有夸张,不是吗?」

「是的,你说的是事实!」侯爵回答。「明顿家庭应该为你们两姐妹感到骄傲。」

这番赞美,使爱莉西亚双颊绯红了,她灰色的大眼楮里满含羞怯。她微微笑著说:「谢谢你把我也算进去了……但是真正……重要的是拉蒂。」

她行了礼,然后跟在拉蒂和达格岱尔先生身后走。

到了门边,她转过身来,在这一刹那,她的眼中仿佛凝聚著亮丽的阳光。她又说:「谢谢你……非常……非常……谢谢你!」

终于,房门关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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