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绍云独自一个人走在东区的街头。在霓虹灯闪烁下,对台北,她开始有了陌生的感觉──离开台北支身到英国求学也有五年了,五年的时间也许并不是很长的时间,但却也不是短时间;毕竟五年的时间里,她长大了,同样的五年时间,台北也变了个模样。但不知道他是否也改变了?他可还记得她?她却从未忘记过他。
走进一家颇具规模的书店,她在杂志架上取下一本专门刊载有关赛车资讯的杂志。才翻开前两页,便见到一帧醒目的彩色照片,照片中的人就是她五年来魂萦梦系的──杜于。
照片中的杜于一手高举著冠军奖杯,另一手揽著一位美女的腰,他脸上显得意气风发,而美女一身暴露的穿著令她冲动得就将那页给撕了下来。她的异常举止不仅引来旁人的异样眼光,甚至也让书店的人员向她要求赔偿。
「小姐,你毁坏书籍是要赔偿的。」
「赔就赔!」她又像恨不得把那美女给碎尸万段似的将那页报导给撕成碎片。
纪绍云的暴力行为吓坏了书店的管理人员,看她的眼神就像在看一个精神异常的人;但她不在乎别人对她的看法,只因她此刻已怒火攻心了。
「要赔多少钱?」她问。
「赔书价的两倍,这是本公司的规定。」管理人员说。
「接受刷卡吗?」
对方点点头。
她掏出金卡丢给他,然后说道:「这本杂志你们里面还有存货吧?」
「应该有,但数量要调查才能确定。」
「好,那你马上给我查,有多少本我买多少本。」
「小姐你……」这女孩是个疯子!
「我什么我,快去啊?不然我打电话向你们老板投诉你服务不周。」平时的她绝对不是个骄纵跋扈不讲理的女孩,她会这么失常,完全是因他而起的呀!
杜于,你真是只呆头鹅!
望著桌上的蛋糕,和夏梅的那一声生日快乐,夏竹泪盈于睫。
「姊,快许愿吧!」
她对著蛋糕上的烛火许下愿望说:「我希望可以让你早日重获光明。」
「姊……」夏梅感动得涕零。
「傻瓜,哭什么?」她为妹妹拭去泪水。「我们一起吃蛋糕,嗯?」
由于蛋糕是杜于赔给她的,是什么口味她并不知道。
「姊,对不起!我……」
「对不起什么?」夏竹拍拍她的手背。「这蛋糕好漂亮,看起来令人垂涎、食指大动。」
「你喜欢吗?这口味……」
「很捧的口味,有鲜奶油还有水果夹心、还有我爱吃的巧克力,相信你一定是特别选的吧?」
她当然不敢把下午被杜于车子撞倒一事告诉夏竹,以免她担心。
夏竹才吃了口蛋糕,胃部又泛疼起来。该死!医生交代过要注意饮食,谁知她在医院打过点滴,胃部好些之后,她到便利店上班,一忙不但忘了吃晚餐,连药也没吃。她连忙掏出药包,倒了杯开水将药丸吞了下去。
「姊,你怎么了?」
「没什么。」她不敢把她在公司晕倒生病的事告诉夏梅,胡乱地找了个借口搪塞说:「我只是突然觉得口渴,想喝点水。」但她的胃疼已让她对蛋糕提不起一点兴趣。「很晚了,梅,你早点休息,明天你不是还要到医院去作检查吗?」
这是夏梅失明后每两个月都要作的例行检查。
「我……不想去了。」夏梅放下手中的叉子,顿时也对蛋糕失去了兴趣。
「为什么不去?」
「作了检查也没有什么用,只是浪费钱罢了。」夏梅幽幽地说。
「你又胡思乱想了。」夏竹甚是心疼地搂著她:「姊答应过你,一定尽快让你接受手术,让你重获光明。」
「姊,不要再为我的事操心了,你也知道我作这个手术的成功机率只有一半,万一我失败了,不是就……」
「我不许你说丧气话,我相信一定可以成功的!」夏竹鼓励著她。「你不是常说,只要有信心,总会成功的。答应我!你明天一定要到医院作检查好不好?」
「嗯!」夏梅知道自己的反对一定不会成功的。
夏竹又像想起什么似的交代道:「对了!你一个人出门一定要多加小心、特别注意,尤其最近有许多人总爱开快车,你过马路时,一定要提高警觉知道吗?」
在台湾,残障人的生存是相当困难的。不论在生活还是在一般行动上,毕竟台湾的无障碍空间,并没有施行得很透彻。
「我知道了。」现在夏梅更庆幸自己没有把下午的事告诉夏竹,否则,不知又要让夏竹操多少心。
想到下午……夏梅不禁模模一直放在口袋的那张纸条,那个叫杜于的男孩子究竟是开她的玩笑还是真心的?夏梅有些迷惘了。
杜于是个标准的夜猫子;最近两个月内是赛车季,他常常因练习而到了三更半夜才回家。像现在已经是凌晨四点半了,他才回到家里。
其实这并不是真正的杜家,而是杜正中住在阳明山上的别墅。这幢位于天母的别墅,是杜正中,给他们母子三人特别的住处。
在杜于上中学之前,他们母子三人都一直住在阳明山的别墅中。但是不知为了什么原因,蔡雪琴──也就是杜玮的母亲,突然不愿意与他们母子三人同住,常常找他母亲的麻烦,因此杜正中也就让他们母子搬出来。
其实从他们两兄弟有记忆以来,就感觉到蔡雪琴一直在排挤著他们的母亲,甚至对他们两兄弟充满了敌意。要不是看在杜玮从少就和他们相处得十分融洽,他根本不愿意叫蔡雪琴一声大妈。
为了怕吵醒他母亲,他把脚步放轻,但在经过杜岳的房门前时,发现门缝有著光线。他是个睡觉习惯把灯全熄的人,显然地他也还没有睡。
由于作息的时间不同,他们虽然住同个屋檐下,但却很少踫面。所以,他敲了敲杜岳的房门。然而,没有回应?莫非是睡著了忘了熄灯?于是他打开门──出乎意料的是杜岳并还没有睡,伫立在落地窗前,像在沉思。对于杜岳的沉思,他并不讶异。
从少,两兄弟的个性即是南辕北辙。杜岳沉稳、内敛;他却外向、桀骜不驯。杜岳是个凡事会深思熟虑的人;而他却是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型的人。这也是为什么他会和杜玮比较谈得来的原因,因为杜玮融和了他们两人的特性。
「二哥。」他叫。
但杜岳仍没有回应,显然连他的闯入,杜岳都还没发现。
他见过杜岳沉思,但却未见过如此的怪异;当他走近杜岳时,发现他除了沉思外,手指上还夹有香烟这可教他诧异了,因为他从不知道杜岳也会抽烟?眼见杜岳手指间的烟都快烧到他的手指,杜于一时心急伸手就把烟给抽掉──「三弟,是你。」杜岳回过神。
「二哥,是不是有什么事困扰你了?为什么你看起来相当烦心?」不是他善于察言观色,而是杜岳太怪异了。
「烦心?」杜岳笑了笑。
「是不是为了女人?」他知道杜岳在学校颇受女学生们的欢迎,经常会有爱慕他的纸条出现在他的办公桌上或课本中,最教杜于记得清楚的是,曾有个女孩子还差点为了杜岳的拒绝而自杀。
「你别瞎猜。」杜岳摇摇头,三兄弟掫受女孩子欢迎的就属杜于,而他到处留情也是出了名。他就是有办法叫那些女人对他服服贴贴。
「你最近很忙?」他岔开话题,试图不让杜于看穿他的心事。
「怎么,妈咪跟你抱怨我了?」杜于知道自己的母亲并不喜欢他赛车。
「妈咪没说什么,倒是……」
「老子在生气?」杜正中尤其反对他赛车。
「你打算一辈子赛车?」杜岳明白赛车是个正当的兴趣,但是他却不赞同杜于把兴趣当成职业。
「当然不!我有自己的生涯规画,我打算三十五岁以后就退休,然后从事教练的工作。」
「但还脱离不了赛车!」
「拜托!」杜于求饶地叹了口气:「你看看你说话的口气,简直和我们老子没两样。」
「老子?他是爸爸,你可不可以不叫他‘老子’?」对杜于这种吊儿郎当的态度,杜岳相当不高兴。
「OK,OK,‘爸爸’是吗?」杜于太了解他的个性,如果不停止这个话题,两兄弟大概又要发生龃龉。
「二哥,我认识了一个女孩子……」
这已经不是什么新闻了,但却是第一次见他用这么认真的口气说。
「怎么?终于有人可以管管你了是不是?」
「你扯到哪里去了?她只是个‘小’女生。」他强调「小」字。
「小心人家父母告你诱拐未成年少女!」
「Oh,MyGod!」杜于一副「你饶了我吧」的表情。「瞧你把我当成什么色狼似的。告诉你,这小女孩是个瞎子,今天下午我开车撞倒了她……」
「对方受了重伤?」
「呸!呸!你别这么有想像力好不好?」杜于啼笑皆非的。「她没受伤,只是我见她怪可怜的,我想收她当妹妹,你觉得怎样?」
「不干我的事。」他没兴致的。
「怎么会不干你的事?如果她是我的干妹妹,那么以后,也就是你的干妹妹,改天我介绍你们认识。」
「别扯上我!」他还是没有心动。
「冷血动物!我真怀疑,你这辈子是不是要当和尚?算了,我有点累了,我要去睡了。」他打了个哈欠迳自走开去。
妹妹?和尚?八竿子打不著的事,杜岳实在想不出这两件事有什么牵连?
夏竹一早到了公司,发现四周的气氛十分诡谲,尤其一些女同事的眼光像对她充满了敌意和嘲讽。就连一直和她最谈得来的赖小萍也是怪怪的,一早就摆出一张扑克脸,活像夏竹做了什么对不起她的事似的。
「小萍,你怎么了?」夏竹有点受不了两人之间的低气压。
「没什么,只是有人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哪!」赖小萍意有所指。
「小萍,你说什么?我听不懂。」她一头雾水。
「唉!会咬人的狗是不会叫的,平时装得跟圣女贞德似的,竟然也会花巧心思去勾引总经理,我真是有眼无珠。」赖小萍夹枪带棍的讥讽像一把利刃劈向了夏竹。
现在她终于明白,为什么一早会有那么多充满敌意的眼光,看来昨天她昏倒被杜玮送医急救的事,已经引起所有女同事的公愤了。别人可以误解她,她不会在乎。但是赖小萍对她的误解、冷言冷语令她心寒;她一直把赖小萍当成好朋友,然而她还是错了。
「无话可说了吧?」
赖小萍的指控她决定不加理会;她相信谣言止于智者。拿起桌上要分送的文件,她转过身去;这时桌上的内线电话响了──赖小萍接了起来。「呃,在!好……我知道,我马上告诉她。」赖小萍对著话筒刻意装出的娇柔声,但一放下话筒,马上又恶声恶气地说道:「李秘书要你上顶楼去,总经理要见你。」
夏竹皱皱眉,她想不出杜玮为什么会指名要见她,这可是史无前例。她懂了!说不定是因为自己违抗了「命令」,所以杜玮想把她给解雇。
如果真是这样,她又该如何是好?她不能失去华大这分工作的。
电梯一路往上升,而她的心却一直在下沉。踏出电梯,李玉珍马上迎上来──对李玉珍昨天所托之事,她满怀歉疚地说:「李姊,昨天……真的很对不起。」
「没事的。」李玉珍不以为意,反倒关心起她问:「你身体好一点了吗?如果还没恢复,请几天假在家休息吧!」至少还是有人关心她的。
「好多了,谢谢李姊的关心。」
「你等一会儿说话时要小心点,总经理今天的情绪好像不大好。」李玉珍好心地向她警告。
看来华大这个饭碗她弄砸了。
杜玮发现自己简直是吃错药了!他干什么为了一个不懂爱惜身体的女职员而情绪大乱?但是自他获知那个叫夏竹的女孩,竟然不听劝告而离开医院,他心中就像失了控制般,他实在对自己这种莫名奇妙的反应厌恶透顶了。
夏竹──一个看似柔弱,但却相当顽固又不听话的女孩。他实在很好奇了。
一早他特别从人事处调出她的个人资料──她的个人资料和其他的员工的资料并没有什么不同,但是当杜玮看见她在父母栏的是「殁」时,他心中却没来由的对她起了怜惜。原以为她是个孤儿,但是在兄弟姊妹栏上,杜玮知道她还有个妹妹。
他也从人事考核成绩中,发现夏竹的工作态度一致被评为优等,而且令他不敢相信的是,从她到华大上班之后,她一直都是保持著全勤的纪录。使得杜玮不禁纳闷,她之以不肯住院检查是不是就是这个原因!?
「叩!叩!」想必是夏竹。
「进来!」他把她的个人资料收回抽屉。
「总经理!」夏竹忐忑不安地走到杜玮的办公桌前。
杜玮从来没有这么愚蠢过。他望著夏竹,突然不知道要说什么?他开始后悔叫她上来了。
毕竟,他不能因她不肯住院就责骂她一顿吧?他这个总经理的职责也没有这个权利去干涉职员的私生活。
不过一见她苍白如纸的脸色,他心中没来由便冒起一股无名火。
结果他还是说了:「你为什么不住院检查?」
对杜玮的指责,夏竹早已有了心理准备。
「谢谢总经理的关心,我觉得自己好多了,没有必要住院。」她有礼貌的口气和态度更显得杜玮好像没事在找碴似的。这让他更加火大了。
「你看看你的脸色苍白跟个鬼似的,两只黑眼圈活像个熊猫,你这模样叫好多了?」他的口气不像个上司,倒像个丈夫。
「我……」夏竹没料到他会用这么可怕的语气,一时吓呆了。
「一个不懂爱惜自己身体健康的员工,又如何会对公司尽心尽力?我可不要让外面的人认为华大的员工都像你这样说昏倒就昏倒,人家会拿什么眼光看我们华大?」
其实,他根本不想把话说得这么苛刻,但是,他今天的情绪就像是脱了轨的火车头。
夏竹可以确定自己的猜测了。「总经理的意思,我懂了。」
「你真的懂了?」他有什么意思?
「我会在这一、两天办好手续的。」她指的是辞职。
「很好,我很高兴你可以明白我说的话。」他指的却是住院检查一事。
桌上的对讲机在此时响了──「总经理二线电话,董事长打来的。」
夏竹知道没有留下的必要,向他行个礼之后就退出办公室。
「怎样?总经理骂了你了是不是?」李玉珍十分关心地问。
「李姊,这一年来谢谢你的照顾。」
「夏竹,你──」李玉珍大吃一惊。「你还好吧?」
「我现在就去写辞呈。」她负气地走向电梯。
李玉珍一时还无法接受似的喃喃念道:「怎么会变成这样?」
杜岳的视力一直是保持左右眼各1.0;从小到大,他几乎可以说是没上过眼科的。然而,他也不知道是怎么一回事,一早起床,发现自己的右眼竟有著刺痛的感觉,而且瞳孔里还布满了血丝,为了怕自己是得了什么传染性的病而传染他人,他只有向学校请假到医院就诊。
他从不知道眼科的门诊也是门庭若市。经过医生的详细检查后,他是患了角膜炎;而且是会传染给别人的,以至于医生建议他用纱布将右眼遮起来。就这样他成了独眼龙。
就在护士为他的眼楮点药、遮纱布时,他听到医生正在对另一个患者解释病情。
「夏小姐,你的眼楮不能再拖下去了。如果你再不开刀,你手术的成功率就会减少,我希望最短在三个月内你就得接受手术,这对你的眼楮有益。」
「三个月……」夏梅喃喃地念道。
医生肯定地点点头:「对,你回去之后一定要告诉你姊姊,知道吗?」
由于在她眼楮受伤后,一直是由这位医生为她治疗眼楮,所以医生也认识夏竹;她知道动手术要花很多钱,虽然她嘴巴说好,但是她却不准备把医生的交代告诉姊姊。因为她知道,一旦让姊姊知道了这件事,必定更增加她姊姊的困扰;姊姊的负担已经很重了,她不要再让姊姊的负担加重。
突然只能用单只眼楮看东西,杜岳感到十分不习惯,令他不禁想起眼楮失明的人是何其的不方便和痛苦了。所以他注意到走在他前面的那位女孩子。
罢才在诊疗室,他和她照过面,也听到医生对她说的那些话。一个正值青春的女孩,竟然失去了光明,令他不禁为她感到惋惜。
由于他还要取药,所以他走向药局,但女孩却直往医院大门口走去。令他感到钦佩的是,女孩眼楮虽然看不见,但是她显然相当独立,在完全没人陪伴下,她竟然行动自如,若不仔细观察,很难相信她是个失明的人。
领完药,杜岳正准备开车回学校,却听到呼救的声音──「非礼啊!救命啊!」
杜岳循声发现,前方停车场处正有两个小太保围住一个女孩。
「你们要钱是吗?我给你们,请你们不要为难我。」女孩子显然吓坏了,连忙把身上的钱掏出来。
「钱我们当然要!」其中一个小太保一把将夏梅手中的钱抢走,但却仍不放过她似的扣住她的手腕。「走,我带你去玩,包准你会开心。」
另一个小太保也跟著架住夏梅。
「不!放开我!放开我!」夏梅挣扎著,却徒劳无功。
就在此时,杜岳伸出援手。「放开她!」
两个小太保斜睨著他,口出秽语:「操!王八蛋,我和我女朋友吵架,你管什么闲事,你给我闪一边去凉快!」
「不,我不是他的女朋友……」夏梅话才说一半,只见小太保一个耳光甩了过来。
「住口!你胡说什么?」
「我真的不……」
眼见一个巴掌要落在夏梅身上,杜岳已伸手扣住小太保的手腕。
只听见小太保直讨饶。「呃──轻一点!痛,好痛!」
以前杜岳可是大学跆拳道的社长,别说两个小太保,就算十个大汉,他都可以应付。
「放了她,否则,我将你的手给扭断!」
虽是小太保,但识时务者为俊杰这个道理,他们还懂;他们很快地放开夏梅,逃之夭夭。
也许是惊吓过度,夏梅双膝一软跪在地上。
「你没事吧?」杜岳扶著她。
「没事……谢谢你!先生,真的谢谢你!若不是你,我恐怕……恐怕……」她不敢往下想,捂著脸哭了起来。
「放轻松一点,一切都过去了。」他知道女孩被吓坏了。
「谢谢!谢谢!」夏梅不知道除了谢谢,自己还能说什么。
「小事一桩,不足挂齿。」
夏梅此时才想起,刚才身上的钱,全被小太保抢走了,身上一毛钱也没有。
「糟糕!」
「怎么了?」杜岳关心地问。
「我……」夏梅欲言又止。「先生,可不可以麻烦你借我一百元?刚才我的钱全被抢走了,我没有车钱回家。」
杜岳想了一下,不放心地说:「借你钱无所谓,但我不放心你一个人搭车,我车子就停在前头,不如我送你回去好了。」
也许是他先前曾救了她、也许是他说话的口气诚恳无比,夏梅的直觉告诉自己,对方不是个坏人,所以就没有反对。
纪太太被女儿一身奇怪的打扮给吓呆了。
「绍云,你怎么穿得像个男孩子似的,你要去哪里?」
「我要去赛车。」
「啊?」纪太太的嘴张得可以塞得下一颗卤蛋了。「你一个女孩子家,怎么去赛车,再说你又怎么会赛车?」
「妈!谁规定女孩子就不能赛车?国外有不少女赛车选手,再说我也有赛车的经验,你别担心好不好?」
为了学赛车,她可也下了番功夫,一切都只是为了他──杜于。
「不成!不成!」纪太太知道赛车的危险,从电视上看见不少赛车手在比赛中丧命,何况,纪绍云是他们夫妻俩的掌上明珠、心头肉,她岂能让女儿玩这么玩命的事?
「妈,你别这么保守,赛车是很正当的娱乐。」纪绍云万万没想到母亲会表示反对。
「这不是保守问题,我是关心你呀!」纪太太说:「你应该记得杜伯伯他那个第三个儿子吧?他也是个赛车手,两年前,差点就命丧在赛车场中。」
对这件事,纪绍云记的可比母亲清楚;她记得那时身在国外的她有一次和妈妈讲电话时,妈妈无意中提到杜于受伤的事,为此她哭了好几天。
「妈,我不会有事的。」就是为了这件事,才使她立志学赛车。
「呸呸!说什么话?」纪太太怒斥她道:「总之,我不会答应你赛车,而且你爸爸也不会答应。」
从小到大,她要做的事,母亲从不会反对,而且还会与她同一国,但这件事──有点棘手了。
「妈,我知道你最疼我的,所以你绝不会告诉爸爸这件事对不对?」她用一贯的撒娇口气。
纪太太只要女儿一撒娇,马上就软化了。「绍云!」她真不知道该拿这个女儿怎么办?什么不好学,学赛车?
「妈,拜托啦!我答应你,一定以安全为原则好不好?」纪绍云有把握可以说服得了母亲。
「绍云!」瞧!纪太太口气已有些软化。
「妈咪,我保证!我发誓!一定以自身安全为首要,绝不会让你担心。」她举手作发誓状。
「唉──」叹气显示了纪母的妥协。「我现才明白,为什么你爸爸这么心急地想把你嫁出去,是该有个人好好管管你了。」
如果他们以为一个丈夫就能管得住她,那他们就大错特错了。
「妈,求求你别再提这件事了好不好?」她实在不喜欢父母这样乱点鸳鸯的计划。
「其实,杜玮是个相当好的男孩子,如果你嫁给他,一定是你这一生最大的幸福。」
喔哦!又来了!如果她不快些离开,恐怕耳根子又没得安静。
「妈咪,你要是和爸爸这么早就把我嫁人,你一定会很舍不得的。我到英国读书时,你记不记得你哭得跟泪人儿似的,就算你舍得我,我也舍不得你呀!」
「舍不得还是要舍得;男大当婚,女大当嫁,只怕留来留去留成‘愁’,你也不少了,是该嫁人了。」
「嗳?我才二十二岁耶,拜托别把我说得好像‘老太婆’似的,女人四十一枝花,我现在还是含苞待放的,行情看涨呢!」她不服气地。
「就是因为你有这个条件,所以你爸爸才会自豪地要把你嫁给杜玮,你们两人是郎才女貌,杜玮这孩子……」
「妈咪!」纪绍云怕接下来又是没完没了的「杜玮话题」,连忙打断纪太太的话。「我快来不给了,妈咪!我先走了,拜!」她匆匆在纪太太的脸颊上啵儿了一下,像逃难似的逃开去。
「就让我在巷子口下车就行了。」由于巷子很窄,只能供行人出入,所以夏梅便开口向杜岳说。
杜岳照著她的要求把车子在巷子口停了下来。
「谢谢你!杜先生。」在回家路上,他们由谈话中认识了彼此。
「我送你回去。」
杜岳的心意,夏梅为之感谢。「不用了,这附近我都很熟悉,你可以送我回来就已经感激不尽了。」
「我还是送你回到家门口,我比较安心。」对于刚才发生的事,杜岳仍不放心。
也许仍心悸犹存,夏梅没有再开口拒绝。
巷子不但狭窄,而且相当阴暗、潮湿;路面更因常年失修而凹凸不平。
杜岳跟在夏梅身后,不禁为她捏了把冷汗。然而他的紧张却是多余的。显示夏梅对路况相当了解,就连哪里有沟缝,她都可以轻易避开。
夏梅的脚步停在巷底一间铁片盖成的平房门口。对杜岳而言,他很难相信样的地方可以住人?要不是因两旁有著高楼耸立,恐怕一阵强风就可以将这一幢铁片屋给吹散。
明知住处相当简陋,但是基于礼貌,夏梅还是开口邀请道:「杜先生,到我家喝杯茶再走吧!」
她以为他会婉拒;他也以为自己会说不用了,岂知却听到自己应允说好。但说出去的话如泼出的水,不能收回。
夏梅将门轻轻一推就打开了。在这种地方、这样的一个房子里,小偷是不会光顾的。
屋内的简陋,杜岳不再感到讶异;麻雀虽小,五脏俱全。
令杜岳意外的是屋内整理得相当干净、整齐,有股别有洞天之感。但教杜岳真正吃惊的是,夏梅在屋子里的表现,实在令人无法相信她是个失明的女子。
她相当熟悉屋子里的摆设、方向,很快地一杯清淡却可以令消暑的开水便摆到他的面前。「杜先生,请用茶!」
杜岳道了声谢谢,环顾四周问:「你家里其他人呢?都不在吗?」
「姊姊上班去了,要晚上才会来。」
「那你父母呢?」
「一年前就去世了。」夏梅幽幽地垂下眼睑,虽然已经一年多了,但每当提起父母双亡,不免又令她感到伤心。
杜岳痛恨自己的好奇心。「对不起,我惹你想起伤心之事。」
「无所谓,我已经可以完全适应了。」她微微一笑,这不经意的一笑竟令杜岳看傻眼了。
也许她不是他见过最美的女孩,但是她的纯真却牢牢吸引住他。
「你一个人在家要小心。」他瞄了一眼门板上那称不上是锁的锁。
「不会有事的──今天是个意外。」
杜岳不禁要为她没有危险意识而忧心忡忡。
一个意外可能会教人改命,甚至更会令人留下烙印,他很想告诉她,但又怕把她给吓坏了。
「还是要小心一点。」他只能这么说。
「你的口气和我姊姊有点像。」
「你姊姊?」在平时听到这句话,他会相当不悦,但是此时他却相当高兴她会把他和她姊姊相提并论,只因当她在说出姊姊两字时,脸上有著一股相当特殊的光采。
「我姊姊叫夏竹,自从我们父母去世后,她就一直照顾我,要不是为了我眼楮受伤,她也不必这么辛苦地工作。」
原来她的眼楮不是先天性失明,而是后天受伤所造成的。
「你的眼楮……对不起,我不该探你的隐私。」老天!他今天是怎么了,成了一个好奇宝宝。
「没关系。」夏梅毫无芥蒂地把她一年前发生的事告诉他。
水火无情,大概就是如此吧!
「那平常你一个人在家会不会无聊?」
「有时候会,但是我会看看书,或者是画画,就不会无聊了。」
「看书!?」
「呃,应该是‘听书’吧!」她搬出一个铁盒子,里头放有好多录音带,像献宝似的说:「姊姊在有空时,会为我录下一些书的内容,然后让我学著自习,姊姊说只要我眼楮开刀之后,恢复正常我就可以继续上学,所以她怕我课业荒废太多,才会用这个方法,让我复习功课。」
杜岳不得不钦佩起夏竹的用心良苦。
「你喜欢上学?」
「嗯,我很喜欢,而且我一直希望上大学,我还要上美术系。」
「我就在T大教书,T大也有美术系,不如,我安排你去当旁听生如何?」
「啊?你是大学老师?」夏梅小脸蛋净是崇拜:「我真的可以去旁听吗?」
「这件事交给我处理吧!」他允诺地。
「太好了!谢谢你,杜先生。」夏梅的脸上再次绽开花朵般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