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知道岁月能否完全治愈心头的伤,却知,它是一帖极有效的镇定剂。
天有不测风云,人生无常。六年来她经常听见别人这么安慰著,那些爱莫能助却真心关怀她的旁人,似乎也只能以他们熟悉的方式安慰她了。
「让师傅帮我们做些拿手的点心送来,日式法式各做几样,做漂亮一点,别太甜。哦,爹地说这里下午不营业,你知道吗?」娇客对餐厅外嘈杂的人声皱眉。
「餐饮部门早上有接擭通知。」总经理小心地拿起冰桶,放在五位贵客身后的缎面茶几上,「二小姐,您是否需要餐厅经理为您及诸位小姐介缙葡萄酒的年份?」
娇客瞄了眼冰桶。「不必了,这里喝来喝去不就是那几个年份,腻了,采购部门今年飞法国挑酒之前,通知我一声,反正我那时人在英国,飞一趟帮忙挑喽。」
「今天我们不想喝红酒,帮我们挑几瓶适合的香槟送过来,别让饭店的客人吵到我们。brUB那边音乐太吵,你们知道吗?居然有客人在划酒拳?相信吗?划酒拳?美兰,你家开的是五星级连锁饭店,不是路边摊吧?真没格调。」
总裁二千金一听,两道弯弯柳眉瞬间打结。「立刻将那几位没水准的客人请离?下次别让我发现这种事。暂时这样,有需要我会通知你们,出去忙吧。」
不扭捏造作,也不算气焰高张,四位天之骄女大小姐派头浑然天成,等饭店总经理毕恭毕敬退下后,才嗲里嗲气地转向从头至尾不发一语的学妹。
「我们预定七月三号离开,剩不到一个礼拜了。夏秀,你要过来之前,通知一声,我让爹地帮你准备飞机,其实……我还准备了这个。」怯怯地拿出一个四十公分见方、瓖著高雅金框的白金盒子。「里面有几本头等舱机票,不限国家、没有时效,还有一些小礼物送给你,算是离别赠礼,也祝你二十岁生日快乐。」反正只是一些不适合她用,又没地方扔的珠宝手饰啦。「哦,我还准备了一份给寇冰树。」
「你也准备寇冰树的?好巧,我也是,而且我的盒子和你同一个款式耶,好巧哦」娇女二号掩唇讶呼,拿出两个三十公分见方。瓖著雅致银边的白金盒子。「夏秀,你也瞧见了,我们四个其实很友善,没忘记寇冰树‘自愿’帮我们跑腿多年,我们没有平白差使她,我们对她很好的。」
夏秀啜饮著锡兰红茶,且笑不语,看她把盒子嵌进四十公分见方的盒子里。
「你若是想通了,决定舍弃德国,到英国留学,住宿方面不成问题,学校我们可以帮忙申请,我……我是不是又说错话了?」娇女四号被夏秀沉静的笑脸,看得头皮发麻。自从多年前误推夏学妹一把,她对她的言行举止、一皱眉一瞥眼就特别容易敏感。「夏秀,你……你为什么要这么对我笑?我们并不是施舍什么,你别误会,哎呀,美兰,你告诉她,我们没有恶意的。」
喀。娇女三号美兰,拿出-个十公分大小,造型别致得教人叹为观止的白金钻盒,夏秀冷静地瞟一眼,借由低头冲茶,掩饰差点笑出来的发噱神情。
学姐们为了展现她们苦学珠宝设计多年有成,无所不用其极,煞费心思呢!
「这是我们几个特别为你打造的VIbr卡,共有三十来张,有遗漏的你再告诉我们。这几年我们带你去过的仕女沙龙、餐厅、饭店、百货公司、健身俱乐部、马场、高尔夫球场,哎呀,反正你知道,就那些没什么了不起的场所啦。你只需拿出特制的白金卡,所有地方全部免费供你使用,你还可以带寇冰树一起去她家的精品店拿衣服。」娇矜的下巴努了努隔壁的一号。
「记得,务必去信义计划区五月才开幕的旗舰店。」娇女一号倾身向前,晃出一指,以奢华女的经验谆谆告诫。「那里的贵宾室格调高雅,空气清新。你适合穿的品牌,我已经让人建档,每季新款一到,或是代理的厂商有服装发表会,门市小姐会电话通知你。你要赶快过去挑,千万别迟疑,好货只有那时挑得到。对了,你说打算搬去跟寇冰树一起住,事关重大,把那里的电话写给我,我必须马上改资料。」
夏秀哭笑不得地掏出笔,写了号码递出去。
十公分大小的扁盒放在三十公分的盒子里,显得极不协调,设计美感破坏殆尽、三名娇女以受不了的目光朝左边剿杀去,娇女四号楞了下,恍若醍醐盖顶,慌忙拿出二十公分见方、瓖蓝宝石的白金盒子。
四女合作,将四个盒子「刚好」组成一个白金多宝盒,开开心心地送给夏秀。
「祝你生日快乐。二十岁是很重要的生日耶,下礼拜你爹地妈咪会回来帮你办brarty吗?哎哟!」少根筋的娇女四号被踢了一下。
「夏秀,你大学也要念夜间部吗?」娇女三号为免触及小学妹的伤心往事,机灵地转移话题。「当年你没有直升高中部,突然转到台北的平民学校就读,还穷酸地念夜间部,我们真的无法理解。寇冰树的家境明明没有你好,她都能念到青大毕业,你为什么……啊,对不起,我不该提起伤心回忆。」
「没关系,你们不必小心翼翼,我没么那么脆弱,不然这几年我不会跟著学姐们到处走动。」她其实是被这四位不懂得拒绝,或说有认知差距的娇娇女学姐霸王逼上弓的。不过,她们她为这个平民学妹开拓了新视野,却是不争的事实。
「夏秀?你好坚强哦!」四名娇娇女分送面纸,被她感动得泫然欲泣。
又开始了……夏秀莫可奈何地暗叹。总是这样呀,她还没伤感,旁边的人早巳哭得一塌糊涂,为了不加重彼此的心情,她只好设法忍住不哭出来,久而久之,她竟变成她们口中坚强的奇女子。她之所以坚强,也许只是因为身边充斥著太多伤心人,太忙著应付别人的眼泪,没时间伤心吧。
和四位学姐相处下来,发现婆婆们说得很对,学姐们的娇气是与生俱来,难以改变。大小姐有大小姐的优点,她们见过的世面毕竟比普通人家出身的她广泛许多,除了严重拜金外,她们其实很单纯。
难怪四位现代千金和婆婆们这些民初千金,一见投缘。她也没想到,四年前一时心软破例,将哭得泪涟涟的她们带进不得其门而入的岁月村,让她们得偿心愿,帮她哥哥扫墓。四位千金竟从此将拓展她的社交视野,当成她们的责任。
于是,她失去了一个哥哥,得到了四位强迫推销的……算是朋友吧。
「噢,夏秀,为什么你可以如此坚强呢?」她们就不行了,每次一想起仙逝的管学长,泪水就潺潺。不管事隔几年,管学长的音容笑貌永远历历在目。
夏秀认真沉吟片刻,准备答复时,出来不到半个小时的第六通电话响起。
「又是展学长在催你回去吗?那你应该走了?」噢,天,那个可伯的男人类,盯人盯得好紧迫。「刚才学长送夏秀来的时候,说她必须几点回到家?」
「好像是……三点!哎呀!我们完了!」娇女们花容失色,七手八脚帮夏秀收拾东西,招手让司机将车开来,簇拥著她上车。
她们只要一想起耽误夏秀回家的可怕后果,就有昏倒的冲动。
那大约是四年前的某天晚上,她们好心拖夏秀去参加某位长辈的六十大寿,耽误了点回家时间,其实只有晚了十五分钟;展学长等在家门口像吃坏肚子的门神,脸色之难看,一看到她们四个,他不由分说迎头轰她们了一顿,害她们吓晕了。
展学长体魄奇魁、音量奇大,他暴跳如雷的模样也奇狞无比,相信没有女孩子能够撑住不昏倒,何况她们是娇柔千金体。在展学长的管束下过日子,恐怕只有坚强如夏秀能安之若素,学长也舍不得对她皱一下眉头。因为夏秀出错,都是她身边的人遭殃,展学长一律迁怒他人的。
和夏秀往来这四年,可怜的她们犹如走钢索的大小姐,如履薄冰,真不知道她们是怎么熬过来的,太可怕了。如此推敲下来,她们竟然也是好坚强。
展家在台北也是颇具名望的家族,她们曾经和展家大家长打过几次照面。展伯父明明风度翮翩,玉树临风,体型很一般;展夫人是日本世族出身,为人温柔细腻,个子比她们更娇小。条件如此标准的双亲,怎会基因突变出那么不标准的学长呢?
车子于两点四十六分时,滑停北投一栋地中海型式的豪华别墅前。趁著司机将她们送给夏秀的礼物搬进展家空档,娇娇女们扯著夏秀依依话别。
「寇冰树那里,由你转达了。我们这个月行程满档,太忙太忙了。」行头必须全部重新添购,要精挑细选,还要符合千金小姐留学的高尚格调,很麻烦的。
「你们的礼物我会好好珍惜,谢谢。」夏秀送她们上车。出身富贵家门的天之骄女,只懂得以出手阔绰的大小姐方式向她道别了。她们派头十足的心意,远比昂贵的礼物贵重数百倍。「学姐们,你们衣食无缺,我不晓得该回赠什么?」
「不用不用,我们施恩不望回报的!」四位娇娇千金吓了一跳,连忙摆手。
「真的不用吗?」夏秀有些惋惜。「我本来有意邀请学姐们,明年过年一道回村里陪婆婆们团圆,那时候墓园的梅花和山樱都开了,景色很美。」
「我们要!我们要!」四女大喜过望,争先恐后地举手报名。呀,好棒!又可以帮管学长上香了,还可以和那几位好可爱的老奶奶采茶,唱山歌。「夏秀,我们跟你一起回去哦!每年过年都在国外度假,你不知道有多烦人!你不可以食言哦!」
「嗯,一言为定。」夏秀淡淡微笑。「学姐,你们真的不进来坐一下再走吗?展伯母你们也认识,她很和善的。」
「不!」离情难舍的四女骇然瞠大眼,见鬼般异口同声拒绝。不!不!她们不想见到可怕的展学长,不,那比夜游乱葬岗更吓人。不,抵死也不!
「既然如此,不勉强学姐了。祝你们一路顺风,求学顺利。」
「夏秀!」四女闻言哭得浙沥哗啦,柔肠寸寸断。「没有我们陪伴的日子,你一定会闷坏,要坚强。有事情就打电话过来,我们家的佣人随传随到。」
「噢,对了,夏秀!」娇女三号探出头来。「你不必担心,即使我们不能在你身旁带领你,你的社交生活依然多采多姿,不会贫乏。因为--」她故作神秘地顿住话尾,唇瓣诱人微噘,营造戏剧效果般一字一字骄傲地吐露:「我、已、经,请、大、堂、姊、出、马、带、你!」
「噢,天哪天哪!天哪!真的吗?!大堂姊答应了吗?」其他三女惊叫,离情泪水在七嘴八舌中消失。娇女一号艳羡地对夏秀补充道:「别小看美兰的大堂姊,她在社交圈的地位无人能望其项背,她说一,没人敢答二,而且夫家财势惊人。」
「所谓财势惊人--」娇女二号双手合握,一脸梦幻地接口补述:「是指我们四家的财富加总起来,都不到她夫家的九牛一毛?不仅仅是小巫见大巫,和家大业大的姬家一比,我们必须汗颜地承认,我们连小巫都称不上。」
终归一句:这位社交女王的夫家富可敌国。夏秀只但愿,这位大堂姊真如学姐们所言社交生活繁忙,最好忙得忘记学姐「好心」的请托,放她清心一阵子。
「我们的时间宝贵,不能逗留,我们很快回来陪你,再见!要坚强哦!」
「祝你们一切顺心。」夏秀不想道别,疲劳地挥了下手,定眼凝望哭哭啼啼的娇女们离去。侧身进屋前,她听到一阵熟悉的车声在身后莽撞地煞停。
「小不点,你今天真的不陪我们出席宴会吗?喂,你力齐哥哥要从小老板变成大老板了,你是我的心头肉,不赏光出席啊,像话吗?」
那是展家的家族聚会,与她无关,但是她不能这么对力齐哥哥说,他会生气。
「冰树会过来陪我,你安心了吗?」
被当成三岁小孩般寸步不离守著,夏秀满心无奈,回身,看见她熟悉一辈子的力齐哥哥难得西装革履,粗豪的野气被英挺的服装修饰,多了几分文明的男性魅力。慢不下行进节奏的他急匆匆下车,边对她不配合的答案皱眉头,绕到另一边将一名吓得花容惨白的女孩子,小心扶下银色宾士。
「初音,你没事吧?要我抱你进去吗?」展力齐中日文夹杂,加上手势,问著刚下飞机的日本小表妹。
「不、不用了,谢谢。」日本女子甜净的面容晕生两团淡红,我见犹怜。
女子无意间瞅见被展力齐拼命喂养六年,总算回复红润气色的夏秀,姿容明媚动人,与前些年来访时吓人的游魂模样相去甚远,她似乎呆了一下,以僵硬生涩的中文回应夏秀轻淡的问候。
「力齐表哥,请你走慢一点。」
展力齐见内向羞怯的小表妹浑身惊颤,照这种速度下去,明年也走不到大厅。于是在娇呼声中,耐性不足的人干脆拦腰抱起来自异邦的娇弱客人。
夏秀打开大门,等展力齐将双腿虚软的月见初音抱进去,并对他不快的凝眸回以悠然一笑,被他大手一扣,顺便拉著进门。
月见初音,力齐哥哥没有血缘关系的日本表妹,是她决定搬走的原因。
「真的不出席?」展力齐轻柔似水,两道吓人浓眉却恶狠狠地拧起,抓著夏秀的手施劲握了下。
「不去。」见他一脸蛮横,眼看即将蛮性大发,夏秀悠悠然堵出一句:「印象中,力齐哥哥是顶天立地的男子汉,从不食言。你不会又打算留下来陪我吧?」
「何必印象,我又不是挂了……」说话一向肆无忌惮的快嘴闭起,展力齐黝黑的脸色微白,担忧地望住她。「小秀,你知道力齐哥哥有口无心……」
唉,像尊玻璃娃娃,她从不知自己是易碎的,他们总是让她觉得她好脆弱。每个人都小心翼翼,尤其是力齐哥哥……她不想一直扮演被同情的弱者,
「不去就不去了,我不勉强你,好不好?」不要沉默不语,跟他说句话呀!
夏秀越过月见初音羡慕的凝眸,白他一眼,笑嗔:「多谢成全喽。」
「咦!」心神恍惚地看著七月徐风拂起夏秀及肩的发丝,展力齐舒缓不到三秒的健朗眉宇又蹙起。「你的头发怎么少一截?妈的……初音,抱歉,表哥说话有时会粗鲁一点,阿姨在里面等你,你先进去休息。」将贵客放在玄关口,他再上反身瞪住笑脸怡然的夏秀,开始淘淘训话:「是不是又被那几个吃饱没事干、整天只会败家的大小姐学妹拖去护什么鬼肤、冲什么鬼SbrA时,顺便又修剪了?」他喜欢她头发留长的模样,不要她抱著恋兄癖不放,什么都学死瘟猫!他不要她留恋过去。
「答对了。」
「什么答对了!你才二十岁!」火大的食指从夏秀滑润的香腮,一路刮到粉颈。「这种光滑细腻、粉粉嫩嫩的雪白皮肤,有必要护吗?你自己比较看看。」拉起柔软的小手,贴在他饱经风霜的粗脸上,展力齐心弦无来由一荡,赶紧拉开。
「力齐哥哥……」夏秀对著她的手深思。「你需要上整型外科把脸皮磨一磨,你的程度去角质已经没用,我的手心都被你刮伤了。」
夏秀轻声笑出,被展力齐一臂甩上肩时,看见月见初音站在玄关口,粉离玉琢的容颜有些幽怨。她下意识地抱牢她的力齐哥哥,紧紧,紧紧地抱著,紧到展力齐心生诧异。
「怎么了,转太急了吗?」他站定脚步,谨慎地扫视她全身一遍。没有发抖,脸颊依然红得很漂亮,小嘴也……展力齐猛摇了下头,把荒谬的婬思晃掉。
「力齐哥哥,我和初音有什么不同?」
搂著她进门的展力齐一怔,脱口嘀咕:「都一样啊,哪有什么不同,你们都是长不大的小表头,都需要英明神武的力齐哥哥照顾啊。不过人家初音年长你六岁,是个成熟大女生,哪像你,吃顿饭拖拖拉拉。」
任由数落的长指戳刺肩头,雄然答案在预期中,夏秀仍旧难掩心头落寞。
她不希望在这个男人心中,她只是另一个月见初音。她希望她是特别的,因为他在她心中占著一个很特别的位置。两年了,他们亲如兄妹的关系毫无斩擭,只好听从宁一哥哥的建议,暂时拉开距离。只是暂时的吧……
十四、五岁这两年的事,她不复记忆了,依稀只记得力齐哥哥伤心的怒吼。
十六到十八岁的时候,日子是在浑浑噩噩中过去。心神恍惚间,她察觉到一件严重的事情,力齐哥哥变得极端神经质。
那几年,她的吸呼对力齐哥哥而言太虚幻,不具有任何意义了。
他常在睡梦中将她粗鲁摇醒,满脸忧伤地望著她,坚持要睡眠惺忪的她念故事给他听,否则他难以成眠。仿佛亲手模到的体温、鼻息不是真的,他必须亲耳听见她的声音,才能确定她仍然好好地活在这世上,没有步上她哥哥的后尘。
爸爸去年带妈妈回来过年时告诉她,哥哥离去的那段日子,家里的事情都是力齐哥哥独自打点,所有外在压力皆由力齐哥哥无怨无晦地一肩承担下。妈妈的自闭心灵、爸爸的六神无主,以及她的迷失心窍,一概由他这个外人吸收了。
力齐哥哥不像妈妈、不像兰西姐、不像她,因为无法面对而全程缺席了,连送哥哥最后一程也不能够。除了力齐哥哥自己的伤心,他还得承受他们加诸他身上的压力,在独力张罗哥哥繁锁的身后事时,又必须全程面对哥哥猝离的痛楚。难怪他受不了,在她十四岁的梦境,哭吼得如此绝望。
神智较为清醒的那阵子,力齐哥哥几乎每天摇醒她两次,她不胜其扰,索性移居到他床上,拥著他入眠。力齐哥哥神经质的情况才渐有改善。
同一个屋檐下所发生的事,展伯伯与展伯母皆看在眼底,就算觉得不妥当,非常时期,他们怜惜她小小年纪就逢丧亲打击,父母亲又不能在身边照料,于心不忍,也搞不定脾气又倔又硬的力齐哥哥,只好随便他们。
直到十八岁那年,展伯母婉转暗示她,他们孤男寡女不宜再同寝一室。因为就算力齐哥哥定力惊人,从未对她产生非份遐想;就算他年长她十二岁,在他眼中她永远是成天捉蜻蜓、趿著小雨鞋到处乱跑的小不点,他终究还是展家大少爷,必须留名声给其他诸如学姐们那类的豪门千金探听。
而她不是,她仅是出身书香门第的小康人家,也许是不足以匹配的吧。反正十八岁那年,力齐哥哥也无缘无故将她扫出房门,不需要展伯母太操心。
展伯母并非力齐哥哥的亲生母亲,她是继室。为了力齐哥哥,她在嫁进展家之前毅然结扎,膝下无一儿半女,将力齐哥哥当成亲生儿子般嘘寒问暖,悉心照料,是个贴心的人,与她的外甥女月见初音一样温柔。而且,她们都很喜欢力齐哥哥。
肥水不落外人田,展伯母其实是希望撮合月见初音和力齐哥哥的姻缘吧?
「所以,我觉得烦了。」夏秀将偷偷委托七壮士其他六壮运来的行李,搬上寇冰树打扫得一尘不染的二楼套房。「而且我想读的夜大,从这里坐捷运很快。」
「坐捷运?」寇冰树惊呼,奋力将沉重的一落书,一阶一阶拖上楼。「你……你一次做这么多改变,力……力齐哥会不会发飙呀?」
「所以呀。」夏秀肩淡然一耸,语毕。
「所以什么?我听不懂。」寇冰树白净的脸沁满细汗,弯腰喘气,瞥见后头冲上来一只一次扛三箱书的人猿,赶紧背贴墙壁。「那……那位先生……我来就好。」自己负责的一落书被路过的大个子顺手提走,寇冰树吓得咚咚咚追上去:「我来……就好。」拖了十分钟才拖到楼梯转角的书,人家不到三步就扛进房间,寇冰树不禁欣羡低呼:「力气大真好,谢谢你。」
「是你太肉鸡了。」大个子放下书后,上下打量瘦竹竿一眼,点头又摇头,望著落地窗下的庭院沉吟三秒后决定道:「攀岩、溯溪、攻顶、泛舟,你选一样。」
「什么?」寇冰树一脸纳闷。她真的很笨吗?为什么他们的话她都听不懂?
「你选一样就对了。」大个子将提著行李进来,闻言有意阻止的夏秀抓过来,以拳头顶紧她下巴,紧得她无法开口。「快点‧别婆婆妈妈。」
寇冰树想起山村那条清澈的溪涧,忆起童年趣事,不禁向往道:「溯溪。」
「哇啊,刮目相看,弱质肉鸡居然敢一开始就挑战溯溪?还是按部就班从攀岩开始操起吧,我不想闹出人命,一次攀一点岩,有助体质改善,不必感谢我。」
心中既有腹案,何必假民主叫人家选择呢?这些史前蛮人……夏秀看到大个子擅自做好决定,三步并作一步冲下楼。她转向果然一头雾水的童年好友。
「冰树,你应该知道他是少怀哥哥。」看她果然摇头,夏秀一叹。人家帮她搬家,忙了一整天,她居然……算了。「你可能不知道,七壮士哥哥们在阳明山有一座私人岩场,山壁很崎岖。」
「这话是……什么意思?为什么你们说的话,我全部都听不懂呢?」始终在状况外,寇冰树气馁得差点哭出来。难道跟她一直住在山中有关吗?
「意思是你被七壮士盯上了,以后假日会很忙,我给予祝福。」以及同情。
「喔,那还好嘛。那你说的坐捷运那个‘所以啊’,又是什么意思?」
夏秀看著楼下推开大门而入的展力齐,心有灵犀的他适巧也抬眸,接触到她的目光后,投给她一个开朗笑容。夏秀芳心一阵悸动、一阵揪疼,心不在焉地低语:
「所以,与其日后拖拖拉拉,折磨力齐哥哥,不如让他一次爆个够。」刚开始,也许会很寂寞,久了也就适应了吧。
「那……我晚上可不可以回桃园避避风头?」力齐哥生起气来很恐怖的。
「不可以。晚上你要帮我整理房间。」
「为什么?我还没开始上班,明天我整理我的行李,再顺便整理你的就好。」
「那我晚上要睡哪里?」夏秀环顾一屋子的箱子。「你那间是通铺……好吧。」
寇冰树的脑筋又转不过来了。「小秀,你不是下个月才要搬来吗?」
「有吗?我的行李不是全部运来了。」夏秀把会皱的衣服先拿出来。
寇冰树额冒冷汗,提心吊瞻地偷窥楼下,看到展力齐与他一班雄壮得很一致的兄弟们,有说有笑?拳头飞来K去,心情似乎很好。
「力齐哥脾气愈来愈好了耶!」她甚觉欣慰。「我以为他会勃然大怒,幸好没有。」
「对呀。」夏秀把学姐们送的昂贵礼服轻轻抖开。「不知道就不会生气了。」
寇冰树如释重负的笑脸一惊,以扭伤颈子的速度,转望泰山即将崩于前而色不变的夏秀。「你、你是说……」
夏秀走进与卧房相连的更衣室,将衣服一件件挂进衣柜后,转身走出,见寇冰树脸上的血色疯狂流失,仍傻傻地怀著一丝冀望等待她的答案。
「听过先斩后奏吗?」力齐哥哥哪能用沟通的。
寇冰树惊跳起身,转头就冲。「我要回桃园!」
比她高挑半个头的夏秀,早料到她的反应,从背后死命地揪住寇冰树的衣服。她等冰树搬来台北这天,已经苦等两年,怎能在紧要关头功亏一篑?
寇冰树挣脱不掉夏秀死缠的手,双手盲目挥舞,嘴里哇啦哇啦哀号。
「小秀骗我!难怪你坚持要我在你生日这天搬家,你好坏哦!原来是障眼法……」拒绝被拖下水,寇冰树拼命抗拒背后的拉力却走不掉,只好回头苦苦地哀求夏秀高抬贵手。「我要回村里啦!我下个月再搬,我不要留下来……」害怕的双手一迳向前捞,终于捞到一棵千年神木。
夏秀拉得气喘如牛,看到扛著箱子进来的人,释然松手。
「我不要留下来,小秀好坏哦,力齐哥生气的样子好可怕,我要回去!」
「喂!」火爆猿声一喝,寇冰树身子惊恐地震住,而头上猿声仍旧啼不住:「你要走,起码先放开我,别防碍男人们干活。你们女人家的小玩意烦人的多,等我劳动完再上来让你抱个尽兴,快让开。」
「冰树,你现在抱的这位是七英哥哥。」反正她一定也不认得,
寇冰树惊跳起来,掩著惊颤的唇,看著不下于展力齐的庞然大物,而且似乎很不高兴,她开始迭步惊退,一直退,夏秀正要出声示警,惊吓过度的人绊到床脚,右脚一滑,整个人向后打跌。
寇冰树头一偏,撞晕过去,再不能破坏夏秀的好事。
无风无雨,星星堆满天,今晚是月光下用餐的吉日,
「冰树,你好点了吗?怎么搬到力齐哥哥的屋檐下不到半天,你就出事啦,你可别害我三十二岁了,还被妖婆们杂杂念。」展力齐走到桌首,人还没坐下,脸色白煞煞的寇冰树立刻站起,怯怯往长桌尾端的空位移。
展力齐见状,一脸戏谑地将跨进板凳的一脚缩回来,掉头欲往桌尾走。正在等某猿端出神秘蛋糕的寿星,柔声唤住他:
「力齐哥哥,宁一哥哥说后天要带冰树去阳明山练习攀岩,顺便熟悉环境。」
「原来这样,难怪冰树移到低贱货色那里去。」展力齐坐了下来。「缺乏魅力的人,只能使出威胁利诱的贱招。我说嘛,这里的猴脸,哪张配与我展力齐比魅力?」
正在用餐的冷笑一声叠过一声,共计五声,迟来的一声还在透天厝里鬼鬼祟祟。
「力齐,你今晚真是活腻了,一次将台湾硕果仅存的六位英雄豪杰得罪光。」将剥好壳的龙虾往旁边一塞,堵住寇冰树受不了恐怖折腾、正要进言的嘴巴。「等会帮秀儿唱完生日快乐歌、吹完蜡烛,我们保证如你所愿,捶得你厌世。不要以为这是你的地盘,我们的钢铁猛拳就会比较软。没那回事。」赶紧埋头猛吃。
劳动一整天的其他四猿狼吞虎咽,头附和一点,夹菜的夹菜、灌汤的灌汤。
死党们闹饥荒的程度,让展力齐颇为讶异。「妈的,你们是二度转大人啊,还是刚从难民营爬出来?冰树头一天到台北,我不想以你们为耻,吃相争气点行吗?冰树的行李才多少,五个人都这么大一尊应付不了,岂不是丢光我们七壮士响透京城的名声?本少爷在工地干一整天粗活,也没你们五个一半劳累。」
「还不都是你害的!没事狂买礼物给秀儿,又被扬平支走一整天,还好意思吠吠吠,你嘀咕个屁啊!啊噢……」忿忿不平的猿嘴被蕃薯叶、被羊小排、被生鱼片和莲雾,同时K中。
「什么?」展力齐眯起眼。「别装傻,我听到了,你们转移话题的手法也太拙劣了,何不直接湮灭小玄子算了。」
他们是很想!四只猛扒饭的猿人,恨恨地瞪著头抬不起来的大嘴猿。
「蛋糕来了,蛋糕来了,五层的,让开让开,你们几只粗手粗脚的先去一边贴著墙壁,我对你们失调的手脚没信心。」
「把话解释清楚,为什么叫扬平支开我?」六个人都有份,事态就严重了。
展力齐揪住坐在他左侧的小玄子,并扫了所有人一眼,火大地发现只有他一个人被蒙在鼓底,连冰树也知道。心念电转,恶眼杀回右侧正在帮忙挪蛋糕的夏秀。
「力齐哥寻、小玄哥哥、绯郎哥哥、宁一哥哥、七英哥哥、扬平哥哥、少怀哥哥。」夏秀由左首逐一唱名。「吹蜡烛之前,我有事情宣布。」
「说说说说说……」除了惶惶不安的展力齐,其余六只人猿各自拿起刀叉,对身前的餐盘敲敲打打起来。
「我已经跟爸爸妈妈、展伯伯和展伯母说好了,也回村里向奶奶及太婆,还有其他婆婆们报备过。二十岁生日这天,我想要有点改变,所以从今天起,我要搬来这里与冰树一起生活,代表一个阶段性的开始与结束。」夏秀神色坚定,望向呆住的展力齐。「对不起,力齐哥哥,事先没有跟你商量,因为你一定不会同意。」
「废话!我现在还是没同意。」展力齐竭力克制怒气,脸色敛沉,声音也异常低沉,搁在腿上的猛拳气得发颤。「快把蛋糕吃一吃,你的生日礼物我放在家里,我们回去再拆。」
夏秀求助地望向其他几位大哥哥,直到他们纷纷对她挤眉弄眼,保证力挺到底,她惴惴不安的情绪才松缓了些。
「我二十岁的生日愿望只有这个。就这样,没有其它事情,希望各位哥哥有空可以过来找我和冰树聊……」
踫!
「我的‘电视冠军’!」绯郎猿掩颊尖叫,率先发难;「力齐!你爸我一脚踹死你!你别跑!我帮秀儿搬家一整天,就等这顿了,你不仅把我的晚餐槌掉,还一拳把我对秀儿的心意捶掉!他奶奶的!我不揍你还有天理吗?我费尽苦心,特别从日本请来冠军师傅为秀儿做的蛋糕!你给我赔来!别跑!」
「夏秀!你给我出来!」力齐猿向左疾冲,企图将躲在宁一猿与扬平猿铜墙后面的小叛徒给揪出来。
「你才给我等一下!」少怀猿与七英猿一人一手,架住怒不可遏的力齐猿,小玄猿则小心地终于切进暴风半径?从身后架住蛮力扛发的哥儿们。「当著我们六个人的面叫走我们罩的人,你也要问过我们的意见!」
「捶他!」美食至上的绯郎猿杀声震天。「扬平,让我补一拳!我的蛋糕!」
夏秀瑟缩身子,躲在展力齐的生死至交身后,紧抓著两猿不敢放手;脸色死白的寇冰树则躲在夏秀身后,死抱住她不敢松手。
七月酷夏的晚餐时分,焚风吹起时,七男二女在展家的老房子大玩老鹰捉小鸡。火气怒气缠成一气,七名血性壮汉最后打成一团。
激烈格斗两个小时之后,胜负揭晓,展力齐双拳难敌六只蛮猿,惨败在地,粗喘声又浓又沉。
「你没事吧?力齐哥哥。」夏秀怯生生地凑近平躺在草坪上的伤兵,探头望著沉默以对的展力齐。
冷冰冰一扫上方的小小脸蛋、晶亮大眸、红艳唇办,展力齐迅速别开眼,心神强烈悸动。有一瞬间,他依稀看见姑婆芋下一张天真无邪的小脸蛋,那是当时年纪还好小好小的小娃娃……懵懂无知,需要人仔细看著,不是面前这个翅膀长硬就飞走的叛徒……
展力齐眼神阴郁,对夏秀心法的询问充耳不闻,排开她,抱著肚子爬起来。脚步不再轻捷,朗阔,他忍痛拖著被踹得很惨重的双脚,进屋拿钥匙。
「力齐哥哥……」夏秀亦步亦趋,跟在他身后走出透天厝的小院子,在大门口犹豫地站定,不敢再跟过去,怕被心情欠佳的猿人硬抓上车。「对不起,你不要生气好不好?我只是不知道怎么跟你说……」
脸色更阴沉的人滑进银灰色宾士,甩上车门。夏秀于心不忍,终于尾随了去,展力齐始终不发一语,撇下她,独自飞车离去。
「力齐哥今天没有骂人耶,」寇冰树害怕的跑到夏秀身边,挽著她。
坐在院子舌忝伤的猿群中,有猿咕哝:「那家伙气爆了……」
宁一与小玄子左右夹攻,低下猿身,嘻皮笑脸地逗著返回透天厝的两女生。
「不错嘛,秀儿没哭,很有骨气,很坚强。」
「是呀。」夏秀堆起虚弱的笑。比起死别,这种事真的没什么好掉泪的,而且这里离展家并不远,新、旧北投之分而已。想念他们,坐捷运只需几分钟就到了。
「好了,别舌忝了,偶尔一点伤有益身体健康。」两个小女生进门后,小玄子带头吆喝众兄弟。「快把地上的东西收一收,时间一过就没意义,我们赶快切蛋糕。」
「蛋糕?」众猿顿住舌头,疑惑地瞪向树下的白色烂泥团,以及旁边一只正在表演徒手捉泥吃的饿猿。「妈的,那个烂糊怎么切?你切给我们看!我们虽然很饿,但是我们不像绯郎,我们饿得有尊颜,再饿也不食地上烂食。绯郎,你别吃了啦!厚!力齐说的对,你真是丢人现眼!吃相这么不争气!」
「虽然从绯郎的吃相,完全看不出他有智商可言,但他真的做到了。」小玄子对饿猿竖起大拇指。「这改变也许并非一夜之间,但兄弟们,绯郎真的办到了。」
「他那个蠢样子……能干出什么名堂来。」众猿不忍卒睹,纷纷撇开眼。
「所以我才说别小看没智商的人,有时候,他就是会在适当的时机做对事情。」
唔?焦点猿从烂泥堆旁猛抬起头,双掌捧泥。
「小玄子,你的意思是?」
「是的,厨房还有一个吃到饱吃到死都吃不完的大蛋糕,电视冠军做的。」
「绯郎!有你的!继续吃没关系!我们今天会试著不再以你为耻!」众猿齐身跳起,以惊天动地的快速收拾残局。「你继续吃!不用起来了!这些我们来收就好,你不必起来,真的,请你务必继续吃,别让我们感到愧疚!」
「另一个蛋糕,一定绯郎哥哥自己要带回家吃的,他很喜欢甜食。」夏秀对寇冰树笑笑解释,转头,看见她入神地凝视为了抢夺蛋糕撞成一围的壮汉们,笑容满面,双阵却浮动著泪光。「冰树?你怎么了?」
「喂,你们轻手轻脚一点,把人家刚从山里来的小娘儿们吓哭了。」在走廊纠葛不清的四猿闻声,抬头齐望寇冰树,吓了她一跳。
「不是的,各位没有吓到我,我是突然想起……」寇冰树匆匆望了下夏秀,眼中的忧悒一闪而过,她开朗地荡开笑容。「我没事,先进去帮忙清洗。等一下要继续帮小秀庆生哦。」柔柔交代完,转身进屋。
「树儿胆子好像也很小,我们只不过稍微表现我们的兄弟情深,她眼泪就飙出来了。」七英挪好餐桌,神情落寞道:「为什么我们身边的女生都胆小如鼠啊?我们明明很照顾女人家的,和弱质娘子军一起行动的时候,我们很体贴,不会因为她们中途不想攀岩了,就丢下她们,或是叫她们自己回去啊。」
这是做人的基本道义,跟体贴好像没关系吧?夏秀保持缄默地挪著板凳。
「没错!我们还会坚持她们从哪里攀上来,就从哪里攀下去,绝不能卡在半空中、假如她们倒楣卡住,我们会不厌其烦亲身示范几次,要求她们在哪里卡住,就在哪里多攀几次,因为道理很简单,在哪里跌倒就在哪里爬起来。有时候,她们一卡就是他妈的一整天,我们还不是很好心就地宿营,还发挥最大耐心杀时间,捉鱼捉虾捕山猪,亲手宰鸡宰羊,还在一旁烤好肉,等她们卡顺以后过来就可以吃了。」
「……」跟思想异于常人的无敌铁金刚攀岩,一言以蔽之:生不如死。
「可是不管台湾或日本的女生,只要小小攀个岩,攻个顶,一定哀哀叫。」
「这表示哀哀叫是无国界的。哎,自从零儿被她的日本汉子拐走后,我们阳刚有劲的攀岩团队已经失色许久。力齐很奇怪,说什么从小攀岩攀出感情来,提议组队,又不准我们动秀儿的歪脑筋。」滞留院子的两只猿人搓起下巴,不怀好意地打量正在专心扫菜渣的夏秀。
「冰树外柔内刚,她其实很坚强。」对不起了,冰树。
「别唬哥哥了,秀妹妹,我们眼楮又没瞎。刚才我们动作好柔和,她眼泪就爆出来了,哪里坚强?」啐。
「不是那样的,真的和你们没关系。」夏秀百感交集,不知从何说起。
「不是那样是哪样?话要说清楚啊,人不是我们杀的,总要还我们个公道。」
「小玄子,恭喜你狗嘴终于吐出象牙,这些妇道人家真是太婆妈了。」
这几位的蛮性与力齐哥哥不相上下,一次又六只,她今天没心情陪他们闹,认了吧。夏秀无奈地瞅他们一眼,转向帮忙扶蛋糕出来的寇冰树,淡淡说道:
「冰树只是想起了哥哥,有些伤感而已。」冰树真的很坚强,比她、她妈妈,甚至兰西姐,比所有哥哥深爱的女人都坚强。
她那么喜欢哥哥,在哥哥走掉的那阵子,却能含著泪水帮力齐哥哥张罗丧事,从头到尾没缺席过一天。她才知道,原来冰树一点也不脆弱,外柔内刚的她其实韧性很强。
每个人面对悲伤的方式都不同。冰树选择含泪面对,她妈妈选择了逃避,兰西姐选择自我放逐;而她呢,则是深深埋藏著,抑制心情不去想、
扮猝然离去那段日子,她过得很混乱,恍如置身梦中,无暇留意别人的心情,所以不太晓得兰西姐当时的情况。这几年陆续从冰树那里得知,原来兰西姐只在哥哥走的当天,到过急诊室见哥哥最后一面,冰树说,当时她拼命吻著哥哥,还咬破他的嘴唇,捧著他的脸不断地呼唤他,脸上沾满了哥哥的血。
那之后,直到哥哥出殡的前一天,兰西姐才又出现,向爸爸要求借住一晚。冰树说,她在哥哥的床上蒙著被子哭了一夜,一直哭到哥哥入土了才悄然离去。隔天,兰西姐便失踪迄今,已有六年,下落不明的她仍然生死未卜。
每个经历丧亲至痛的人所以能擦干眼泪,继续笑著过日子,一定是因为他有必须坚强的理由。她不晓得冰树的是什么,她之所以坚强,也许是因为不想再失去其他对她很重要的人,因此不愿任悲伤击垮她。
又或许,她只是不忍心听见某个男人像伤兽般无助地嘶号,所以她坚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