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这八婆,你也不打听看看这是谁的地盘,连彪老大你也敢动?」
「我跟你们说了,阿彪不是我打的,当时大家拉拉扯扯,谁知道他怎么去撞到墙的?」梅珍理直气壮。
「你还狡辩?人现在被撞得脑震荡还躺在医院,你以为一句不知道就算了?」
「不然你们想怎么样?」
「一句话,五十万!不然告都告死你!」
梅珍破口大骂:「你们干脆去抢银行好了!别以为我梅珍好欺负!阿彪在我的地方诈赌,我都还没跟他计较,现在他居然敢上门来敲诈?去告啊,老娘不是给人吓唬大的!」
「那这样呢?」突然间,一名大汉往幸蕴的手腕一扣,「就不信你连女儿也不管了!」
「啊?!你们这是干什么?再不放手,我叫救命了!」幸蕴又惊又怒。
「你叫啊,谁敢出来吭个声,老子我服了他!谁不知道这里是我们的地盘?」汉子有恃无恐。
幸蕴的手好痛好痛,可是她更害怕,害怕母亲随时会捉狂。
「放开她!听见了没?你们不放开她,老娘就跟你们拚命!」梅珍果然奋不顾身扑去。
「妈,不要……你们放手,不要这样子,不要……」当幸蕴目睹母亲被狼狈推倒地面时,哭喊的幸蕴张嘴咬了扣住她的手。
「臭婆娘!」彪汉痛得松了手,在幸蕴逃脱的那一刻,他再度探出手臂想去捉她,「啊!唉唷喂──」
飞奔投向母亲的幸蕴,听见背后男人的惨呼声,转头一看,她整个人傻眼了。
是展煜?!他不是已经走了?
「我踩的也是你的地盘是不是?」展煜寒著脸,指著跨开两腿间的地面,厉声道:「有本事抢回去才算数。」
「找死!」一群人蜂拥而上。
展煜挺立原地,给来人迎头痛击……
「好!打得好!打死这群王八羔子!」击掌叫好的梅珍索性盘腿坐地,津津有味的观战,随著展煜的动作她舞出拳脚,藉著假想动作泄愤。
幸蕴的嘴巴久久阖不拢。
展煜出手招招凌厉,直取对方要害,几个大汉开始一一倒下……不知怎么地,幸蕴心头就是有种不明朗的感觉,一种让她很无法接受的感觉。
她不喜欢他那般搏命的狠样。
结果很快出来,几个大汉只能哀嚎窜逃。
「小伙子很能打喔!真有你的!」梅珍几乎是崇拜得五体投地。
展煜的目光只是轻瞟著幸蕴……她正望著自己的手臂,不发一语的样子看来有点儿忧愁。
循著她的视线,这才发现自己手臂的伤口,展煜一个仰头,再度掉往她忧郁的眸底,整颗心失速坠往某个不知名的境地。
「只是一点皮肉伤。」他说得很不自在,因为意图不明。他在干什么?安慰她的担心吗?
「啊?你受伤了!」梅珍这一发现,马上拖著他要上楼去,「上楼去,伯母帮你擦药。」
「不用了。」展煜推却,顺著打斗中扯破的衬衫衣角一撕,往臂上泛血的伤口一绑。
梅珍见状忙道:「这样子不行啊,你还是上来包扎一下比较好,这伤口要是没处理好,会发炎的,搞不好还会破伤风什么的──」
「我说不用了!」他的音量微微抬高了。婆婆妈妈的,让他很不习惯欸!可是面对那两张错愕的脸,展煜心里是另种不痛快……怎么搞的?他怎么觉得好像很对不起人家似的?
「我是说没关系,这一点伤真的不碍事。」一种类似「解释」的轻缓口吻却还是从他嘴里溜了出来。
冷不防地,幸蕴开了口:「当然没关系,因为你已经是习惯了,这种场面对你来说,根本不算什么,对不对?!」那种激烈的口吻让人掉了下巴。
「丫头你──」梅珍在女儿面前,第一次没能把话说完。
幸蕴激动的截话道:「妈!你以为你找到了什么?帮你打赢那些人的英雄吗?接下来呢?这个英雄能帮你打几次?还有,你最好希望这个英雄每次都能打赢,否则……否则伤口就不仅仅是发炎而已!」话落,她拔腿跑进楼梯间。
展煜和梅珍两人同时呆愣。
半晌,梅珍打破沉默,讪讪地嘀咕道:「这个死丫头是吃错药了吗?居然对老娘也敢这样子凶巴巴的?」
「你本来就活该欠骂。」展煜懒懒的丢出话。
「耶──你这小子怎么这样子说?」梅珍眼珠子往上一吊。
「她在担心什么你心里有数。这一切是谁造成的?是你这个开赌场的母亲!」这明明是别人家的事,可展煜就是胸口一阵怪闷,不吐不快!
「你知道什么?你以为我愿意吗?要不是为了生活──」
「狗屁!全天下不是只有你一个女人抚养孩子长大,不要拿那些狗屁借口来当理由,总归一句话,你就是好赌!她会没幸运,就是因为有你这么一个赌鬼老妈,所以她注定要被连累!」
是这样子吗?梅珍愣愣不语。
她想到幸蕴绝望痛心的眼光,一时想得入神,连展煜什么时候走的也不知道。
回到楼上,梅珍发现桌上搁著女儿早早准备好的猪脚面线。
已经恢复「常态」的幸蕴,若无其事轻声道:「妈,你吃吃看,我炖了好久,可是不知道这样子猪脚够不够烂。」
「不够烂有什么关系,妈还没老得牙齿咬不动。」她挥挥手,略带疲惫道:「你累了先去休息吧,待会儿妈吃完自个儿收。」
点头转入房里的幸蕴,想到什么又转回,蠕著唇瓣老半天,才问出口:「他人呢?」
「他?喔,姓展的那小子啊?跟我吵了一架,走了。」梅珍懒懒应道。
「妈,你怎么又跟他吵?再怎么说人家也救了我们啊!」
「我哪有跟他吵,这次是他跟我吵,是他先骂人的。」梅珍好委屈。
「他骂你什么?」虽然幸蕴觉得展煜的脾气是不怎么好,可是,仔细一想,她发现他从不曾无故乱骂人啊。
「他骂我──」摆摆手,梅珍叹口气,「算了,也许他骂的对,我自个儿会好好想想。」
想什么?很少看见母亲被骂得这般心服口服的,幸蕴心里总觉得怪怪的。
几天之后──
幸蕴正在家里担心著出门久久未归的母亲,展奶奶却来了。
「丫头,你不用等你妈了,她不会回来了。」展奶奶手里拿著一张字条。
幸蕴惊地接过一看,上头果然有著母亲熟悉的字迹──
丫头:
妈决定暂时离开一阵子,一来避避风头,二来也避免连累到你。我已经拜托展奶奶照顾你,你要乖乖听她的话,这样子妈才会放心。我会照顾自己,有关官司问题我也会自己解决,你不用挂念妈。
「怎么会这样子?妈为什么不告诉我?她为什么要这样子做?她能去哪里啊?」这就是母亲「想出来」的结果吗?幸蕴喃语垂泪。
「别伤心了,还有奶奶在啊。瞧,奶奶就是来接你的。」
「接我?」
「是啊,你搬过去奶奶那儿,这样子你妈才能放心去避风头嘛,这司机已经在楼下等著,你稍微收拾一下咱们就走,不用带太多东西,要是缺什么,等回家再让人去买。」
搬去展家住?幸蕴唯一想起的人,是展煜。
「我可不可以不要搬过去──」
「可以。」展奶奶似乎早预料到什么,气定神闲应道:「当然是不能勉强你搬过去,不过为了对你妈交代,我是不可能放著你自个儿住这儿的,还好展煜已经答应搬过来保护你──」
「他搬过来?!不……不要了。」花容失色的幸蕴,艰辛万分的点头,「那还是我搬过去好了。」
幸蕴始终没发现的是──展奶奶的窃笑。
想不到展煜这浑小子这么厉害,教了她这招果然管用!展邱娥不得不佩服起这个孙子来。
上了车,一路上幸蕴如置梦中,神思恍惚。她惦著母亲,也想著此去可能面对的人事物……
展奶奶一言道出她最深切的疑虑:「丫头,看你的样子好像很怕展煜?」
「我……」她不知如何描绘内心的感觉。
展奶奶却迳自开口:「有我在,你谁都不用怕!不过你慢慢接近他,就会了解他这个人……其实他不是像你想像的那么坏啦。」
接近他?噢不,她是绝对的不谙「兽性」啊。
「丫头,你觉得阿煜怎么样?」奶奶突然问了。
「我?」幸蕴试图努力挤出确切的答复,只是最后她还是摇摇头,「我不知道。」
她不知道他是怎么样的一个人,真的不知道。
她想著他狂狷的眼神、凌人的霸气……但更多的时候,她想著的是在分局时的他。
交保的繁复过程,他毫无微词地陪著她等待,她焦躁不安的心,在他笃定的神色下宽解,然而她不认为他是那种有耐性的人。
她更忘不了他手臂上的伤……
他太骄傲了,不会为了搏得称赞而去充当「英雄救美」这出老戏的男主角,可是他为了她受伤是事实。
而她当时却连一句道谢都没有,甚至还对著他大吼小叫……
「奶奶──」幸蕴忍不住问道:「你刚说展煜他……他答应要过来陪我?」
「是啊,当时我实在也担心你这孩子死脑筋,不肯跟我回来。没想到他说这很简单,只要照这样子告诉你,你就一定会跟我回来的。」
幸蕴的表情一下子变得好奇怪。他教奶奶……吓唬她?
「为什么?他为什么要这样做?」幸蕴不禁低喃。
奶奶还在叨念:「你就不知道展煜这臭小子有多嚣张,平时他简直是目中无人,有时候就连对我也是爱理不理的,没想到这次一听说我要接你回来住,他居然会主动帮我呢,他也说不能放你一个人住这儿啊。」
他只是想把她从这儿「吓」跑?也就是说……他也希望她搬进展家?
这算是他对她的关心吗?幸蕴不自觉的扬起了嘴角。
忽然间,她不再急著挥去脑袋里盘旋的那张脸。
这时她才惊觉,展煜那张脸的每个表情变化,竟是这般清晰存在她的脑海中?!
从踏入展家开始,梅幸蕴就开始质疑自己心脏的功能。
她像「刘姥姥进大观园」一样,不论是展家的富丽堂皇,还是各种「阵容」排场,都令她瞠眸结舌,持续昏眩中。
「丫头,我让人先带你回房间去看看,有什么不满意的,你跟奶奶说一声。」
随著奶奶的吆喝,未几,一名中年妇人疾步赶至。
奶奶吩咐道:「阿英,大小姐刚来,有什么地方不熟的,你要帮著她。」
早知她是「何方神圣」的英嫂哪敢有丝毫怠慢,「是是!大小姐,我是这儿的管家阿英,以后有什么需要我的地方,请尽避吩咐。」
大小姐?!幸蕴瞪著眼,她怎么也无法适应这种被人「鞠躬」的感觉。
「我不是什么大小姐,阿英阿姨,你也不要说什么吩咐的……」说著说著,幸蕴的脸发烫了,因为她已经听到一种奇怪的笑声。
她说错了什么吗?
众家丁捂不住的笑声已经从掌间爆了出来。
而那个「阿英阿姨」还兀自呆愣中。
「有什么好笑的?!这是人家有礼貌,称一声阿姨的,有什么好大惊小敝的?还不快带路!」奶奶没好气的咆道。
「喔,是是。」还魂的阿英连忙应腔。
不能笑,老太太说不能笑,得找个清静的地方再笑个够,几个家丁痛苦的憋著笑意开溜──
奶奶追唤道:「对了,等会儿让厨房把今晚的菜单先送来让我看过,听见了没?阿英阿姨──」
咚!
几双腿在门口打结,而它们的主人顾不得疼痛,已经笑成一团。
随著晚餐的开始,几双眼楮的聚焦,将幸蕴的昏眩指数爆到极点。
奶奶对她的热情招呼自不在话下,除此,还有展煜的母亲。
望著展母那一丝不苟高束脑后的发髻,幸蕴由衷赞叹她那种雍容华贵的气质,忽然间想起了自己的母亲来。
妈怕热,也爱挽发,但总是夹不住那堆冲天「稻草」。
幸蕴知道整个晚上,展母都在悄悄打量她,而且是面带微笑。
早早习惯母亲动辄仰天「长啸」的幸蕴,无法想像展母是如何将唇角弧度拿捏得这般得宜?
幸蕴小心翼翼的捧著框银青瓷碗,低头扒著饭……金窝银窝不如自己的狗窝好。这一刻,她心里竟是强烈的想念起母亲来。
这一顿饭,虽然是幸蕴吃过最丰盛的菜肴,但她却吃得拘谨、吃得提心吊胆。
因为打量她的人,除了展母外,还有展煜的表弟──于志扬。
他一派斯文的脸庞堪称英俊,但和展煜比较,就稍嫌秀气了。
快速瞟过展煜,发现他正专心的盯著餐桌,仿佛这时候没有比决定下筷方向更重要的事了。
所有的人都注意著她,只除了他。
受注意跟不受注意,怎么都一样让她感觉不是滋味呢?
随著展母「亲切」的问候,她开始有问必答,也每答必慌。
「梅小姐──」
「叫我幸蕴就好。」
「喔好。幸蕴,你家里还有些什么人?有其他兄弟姊妹吗?」
「就我跟我妈两个人,没有其他人。」
「你妈?是不是奶奶常提起的梅珍啊?」
「是。」
「喔?那你不是从父姓?」
「不是,我从母姓。」
「这样啊,那令尊可是原住民?听说原住民有从母姓的习俗呢。」
「我……我不知道他是不是,因为……」幸蕴喘口气,「我没见过我爸爸。」
「喔──」曳长的尾音,似乎在表达某种意会。
「淑娴,你问够了没有?你是故意的是不是?」奶奶出声责道。
「是啊,舅妈,你今天话怎么特别多?」于志扬也抿唇道。
展母错愕的望著于志扬「这……明明是照他的「草稿」说的啊!
「不过就是想多了解一下幸蕴,如果早知道这个话题会让幸蕴觉得难堪,那我就不问了。」她拧紧月眉,讪道。
幸蕴感觉耳根在发热,胸口也有股热浪在沸腾。
「不,不是难堪,是难过罢了。」她仰起头,缓慢却咬字清楚的回答:「我妈一个人抚养我长大是事实;我没有爸爸甚至不知道他姓什么,这也是事实,我不觉得要为这样的事实难为情,因为……我们没欠别人的,我没有,我妈也没有。」
呼!胸口的硬块终于消除了!幸蕴吸了口气,迎著众人的目光,然后她得到意外的目光交集──
是展煜。
他熠熠双眸闪过惊讶,微微上扬的唇角在说明他的赞许,那张刚冷的脸部线条霎时显得柔和迷人……忽然间,他对她眨了只眼,让幸蕴的心差点跳出胸口。
慌乱的幸蕴就像干了啥坏事,生恐被人「揭发」,她忙著低头,却听见展煜对著他母亲说话──
「妈,喏,这个给你,你应该用得上。」
「我要笔干什么?」
「要不,我的PDA也行,你最好把搜集到的情报先记下来,要是忘记就无法对别人交代了。」展煜的目光坚定,一点儿也没开玩笑的样子。
「你……」淑娴解读著儿子「警告」的眼神,一切尽在不言中。
还没老到眼花耳聋的奶奶,可有反应了,「守义跟秋香呢?他们知道今天丫头要搬过来的事吧?」这「别人」很好猜的。
「他们知道。」
「爸妈还不知道──」
展母和志扬在同一时间出口的答案,出现严重分裂。
奶奶扫视面色如土的两人,不再多问什么,只是交代:「等会儿叫他们过来见我!」
「是。」刘淑娴心虚应著,却忍不住瞥了展煜一眼,眼色微愠。
展煜连头也不抬,只是将叉子下的那块小羊排往嘴里塞,大口的、使劲的咬。
幸蕴抬头正好捕捉到这一幕,还在惊疑当中,展母的视线已来到她身上,那眼神之冷冽,让她心头一寒。
幸蕴不知道这到底是怎么样的情况,但是,她却隐约能感觉出一种怪异的氛围。
是跟她有关吗?幸蕴很想问个明白……而她唯一想到的人,竟然还是只有展煜?!
幸蕴开始觉得自己的可笑──她会卷包袱离家,不就是因为怕单独面对他?可是这会儿,她却只想找他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