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欣!你在做什么?!」
以欣本来只是对著那陌生男人的口吹气,给她母亲这一声尖叫,吓了一跳,原要起来的脚在湿瓷砖地上一滑,身子一趴,她的嘴反而著著实实的贴上了他的。
他的嘴唇冷凉,但出奇地柔软。她连忙双手按在他的胸膛上想把自己撑起来,她感觉到掌下的胸肌很结实。
「你这混小子」以华冲过来,怒冲冲地一把抓住罢自晕沉沉醒过来的伟志的衬衫领口,将他揪起来。「你好大的胆子!」
「什……什么?」伟志呛著,眼神迷糊。
「你还在陶醉是吧?我让你清醒一点!」以华把他往池里扔。
「以华!」以欣大叫。来不及了,她才费了半天劲拖上来,好不容易使他苏醒的陌生人,又下了水。「你干嘛呀!讨厌!」
她跳回水中,再次连拖带拉的把伟志弄到池边。「看什么看?还不帮我把他拉上去?」她对以华吼。
「怎么?这小子不会游泳啊?」以华不情愿地伸出双手将他扔下去的人拉上岸。
这当儿又呛了两口水的伟志,坐在那脸色发白地猛咳。
回到岸上来,以欣先对以华发火。「你想谋杀人家啊!」
「人家是谁?」以华不高兴地喊回来。「光天化日的,你不检点你的行为,还凶啊!」
「这个人是谁,以欣?」于婷问道。「我不反对你交男朋友,可是你刚才是不太像话。」
「妈,他……」
「家里没有半个大人在,你们亲热过了火,他兽性大发起来,你怎么办?」以华吼她。
「娄以华,你要是快淹死了,我把你从水里像拉死猪-样拉上来以后,也会一样亲热对待你的!」她吼得更大声。
以华瞪著眼。「淹死?」
「他怎么会淹在我们家游泳池里呢?」于婷走过来打量伟志。他对她无力地笑笑。
「是……」以欣嗫嚅,「我把他打昏的。」
「他调戏你对不对?」以华开始卷袖子,「那你干嘛不让他淹死算了?」
「你想坐牢,我还想嫁人呢!」
「不论如何,人家一身都湿透了,怪可怜的。」于婷说著,伟志便打了个喷嚏。「我看他也不像坏人。」
伟志猛摇头。「我不是坏人。」
于婷和气地微笑。「以华,你拿套你的衣服给他换吧,穿著这身湿衣服要著凉的。」
「我……」
以华的抗议未出口,他母亲又转向以欣。
「你也去穿件衣服,这副样子太撩人了。」
以欣不久前套上的干净T恤,这会儿又湿了,贴在她身上,贴得她的曲线毕露。她红著脸瞥陌生男人一眼,见他呆呆看著她,她心口小鹿乱跳地跑进屋。
「喂,你,跟我来。」一千一万个不愿意地,以华把他仍想揍他一拳的家伙带到他房间。
他拿了一套淡黄色运动上衣和长裤丢给他。「浴室在那边。」
注视他有礼地称谢后走进浴室,以华不得不承认以欣的眼光还不错,这小子长得人模人样,体格……跟他比自然差一截,不过让人看著满顺眼的。
换了干净衣服后,甚至可称得上英俊了。以华一句话不说,勾勾手指,自行先走出房间。
他们几乎和以欣同时到达客厅。于婷重新仔细打量伟志的眼光是欣赏的。
「喂,以欣,你该为我们介绍一下你的朋友了吧?」于婷说。
「朋友?」以欣喊,「我根本不认识他。」
「你不认识他?」于婷和以华同时也喊道。
「呃,我……」伟志试曾说话。
他们没有人在听他。
「不认识,你把他带到家里来?」于婷温和地责道。
「不认识你跟他吻得那么来劲?我们要是晚一点回来,你是不是就献身了?」以华咆哮。
她吻他?伟志迷茫地望向换了件紫色宽T恤和紧身牛仔裤的以欣。他怎么不知道?
以欣在她二哥面前从来不示弱,她扬著下巴。「是又怎样?谁教你捡紧要关头回来的?」
「以欣!」于婷吃惊地喊。「你平常随兴没有关系,这件事怎么可以乱来?」
「妈!」以欣跺脚,「二哥白痴加驴蛋,是他天生迟钝又愚钝,你怎么也胡说嘛!」
「妈,她说你的基因不好。」平常总是她黑白乱告状,以华此时还她一记。
伟志看得有趣,坐了下来。
「你是不该拿妹妹的名节开玩笑,什么献身!胡说八道。」
以欣得意地勾住母亲的胳臂,向以华吐舌头。
「妈,我们回来的时候她在做什么,你也看见了。我哪有胡说?」
「以欣,你作何解释?」
「我……我是在救他呀。」以欣气急败坏地正要说明经过,忽然看见伟志,她凶巴巴地叫:「喂,谁教你坐下的?」
伟志赶忙站起来。
「你怎么不说话?你是哑巴?我要给你害死了啦!你到底是怎么进来的?等一下,我还没报警呢。」
「报什么警?」以华抓住她。「你真的不认识他?」
「我……」以欣说了——个字,瞪住伟志。「你是谁?」
「她真的不认识我。」伟志充满歉意。「我叫向伟志。」
「报警,以欣。」以华说。
「等一下。」于婷又把伟志从头看到脚,再看著他无辜、不知所以的表情。「你到我家来做什么,向先生?」
「我不知道这是什么地方。」伟志说的是实话。
「你怎么进来的?」以华重复以欣先前的问题。
伟志没法解释,只能说,「我不知道。」
「你从哪来?你是做什么的?」于婷问。
他仍然不能据实以告,便仍答:「我不知道。请问今天是什么日子?」
他面前三张脸面面相觑。
他以为他们没听懂,详细地又问,「我是说,今天是几年几月几日?」
以欣轻轻抽一口气。「糟了。」她申吟。把她母亲和二哥拉到一边,她小声地告诉他们,「我刚才拿爸爸练功的长棍在他头上狠敲了一下,搞不好把他打成脑震荡,失去记忆了。」
「失去记忆?又一个?」以华也申吟。
「你打人家做什么?」于婷有些著急。「打出毛病来,人家可以告你的!」
「我突然看到他,不晓得他从哪冒出来的,他又死盯著我看,我……我是自卫嘛!」她把经过说一遍。
「把人打昏在水里泡著,你去换衣服?真天才!」以华讽道。
伟志纳闷他们何以研究今天的日期研究这么久。他暗暗祈祷他没有掉进另广个时空,否则他还得回去重来一次。
「现在怎么办?」以欣急了。
「别慌,我再去问问他。」于婷拍拍她,微笑地走回来。
「向先生,你家住哪呀?」
「家?」伟志搔搔头,搔到头上的伤口,「哎哟。」
以欣躲在母亲身后。「我不故意的。谁教你色迷迷的盯著我,还跑到水底下偷看我游泳?」然后,她小心地问,「你不记得你家啦?」
「我需要先知道现在是几年几月,才能大概估算我离开了多远。」
伟志的回答在他们听起来毫无道理可言,不过更加深了他们的疑虑——这人真给以欣一棍子打傻了。
「现在是一九九四年三月,」以华告诉他,「今天是……」
「一九九四,三月。」伟志大大松了一口气,露出笑容。
「这就对了。」他是自言自语。
一旁三个人可不知道什么对了。
「那么,你家有多远?」以欣问。
他若实话实说告诉他们他来的年代,恐怕会吓著他们,伟志想。
「唔……很远很远。」他含糊地答。
「多远?」以华追问。
「是啊,你说出来,我们好通知你的家人。」于婷说著又加上一句,「或者我们送你回去也可以。」
「啊?我还不能回去。」伟志严肃地说,「而且……真的很远。」他又摇一下头,「我要去一个医院,或者你们可以告诉我在哪。」想起他人生地不熟,出去分不清东南西北,他补充道,「如果你们能带我去,我会很感谢的。」
以华狐疑地瞅著他半晌。轮到他把于婷和以欣拉到一边。
「我看这小子耍诈,妈。他一再的模他挨了以欣一棍的地方,暗示我们他不会白白挨那一下,再提出要去医院。」
「他想敲诈!」以欣怒道。
「显而易见。」以华继续推论,「他只要一个迳的装傻,我们不但没法告他私闯家宅,还……」
「还有偷窥我游泳!」以欣插嘴。
「看人游泳又不犯法!」以华瞪她一眼,「我和妈回来时,大门锁得好好的,我们又没后门,不论如何,他可以说是你放他进来的。」
「我明明……」
「你二哥的分析很有道理。」于婷阻止以欣发言,「他要钱,我们向他问个数目,要是不太离谱,给他打发他走算了,省得节外生枝。」
「给他钱?」以欣反对。
「你有什么好主意?你打人是事实。真到了医院,他再瞎掰一翻,指称你勾引他什么什么的,事情就越闹越难看了。」
以欣无话可辩驳。「我怎么这么倒楣呀?早知道不救他,让他淹死算了!」
「是啊,那我们回来还得帮你埋尸,湮灭证据。」
「以华!说到哪去了?」于婷打他一下。
这里的人八成智商都很低,伟志忖道。问他们日期。他们研究半天。问个地方,他们也要商讨个没完。他头上的小肉球怎么来的?也许是他降落时撞的。现在他的当务之急是赶快找到章筠。
等这些人商讨出个结论,说不定他不必用转控器就回到二三OO年了。他叹口气。不知出口在哪?
忽然发现他东张西望地朝门而去,以欣喊道,「喂,向伟志,你要去哪?」
伟志转身。「我找出口。」
他们三人互相看了一眼。
「出口?」以华问。
出口他们也不知道,还说是他们的家呢。伟志摇摇头。
般不懂一九九四年的人。
试探地,他仍询问,「请问如何去「阳文医院」?」
还是于婷先向他走来。「向先生,你需要多少钱」我们会尽力帮你的。」
「你可别狮子大开口啊。」以欣走到母亲身边,对他警告。
「你要是把我们当凯子,我可要不客气的。」以华站在母亲另一边。
他们和他说的分明是相同的语言,他们的话伟志却一句也听不懂。
不晓得章筠如何和这个年代的人沟通?
看样子他们是不知道「阳文医院」。「那么,请告诉我出口在哪?」
以欣抓住母亲的胳臂,「妈,怎么办?」她轻声不安地耳语,「他好像不止是失去记忆,他变白痴了。」
「这小子演技真不赖。」以华咕哝。
伟志见他们又开始窃窃私语,放弃指望他们指示方向。
真可惜,他走开,边想道,那个叫「姑奶奶」的女子真的很吸引他,但他无暇多逗留。
「姑奶奶」眨眼间挡住了他的去路。「喂,你到底想要怎样嘛?」
「姑奶奶小姐,」他礼貌地说,「我很抱歉打扰了你游水,我有急事,我需要知道出口在何处。你不能告诉我,我自己找,不敢麻烦你。」
以欣眨眨眼。
「姑奶奶小姐?」以华不解又好笑。
「我懂了。」于婷笑起来。「他说了半天的出口,是大门。」
以欣一怔。「你要走?」
「我必须去医院,」伟志说,「如果有时间,我会再来看你。」
他们都被他的彬彬有礼弄迷糊了。
「看我?」以欣忽然有些羞涩。「看我做什么?」
「我很喜欢你。」伟志笑笑。「可惜我现在另有要事。」他转向于婷和以华,躬身致谢。「谢谢你们。你的衣服,我会还给你。」这提醒了他——「啊,我的湿衣服还在浴室。」
他自行上楼去了。
「这小子是不是喝醉了?」以华喃喃。
「他嘴里没有酒味。」以欣说,看到她母亲和二哥瞅过来的眼光,她脸随即涨红。「是真的嘛。」
「我们是不是该和他一起去医院?」于婷问,没了主张。
「去医院干嘛?他在那唱作俱佳,就是要引我们中他的计。」以华说。
「可是……我觉得他不像装的。」以欣说。
「人家说声喜欢你,你就意乱情迷啦?」以华朝讽她。
「我也觉得他不像在装假。」于婷沉吟道,「不过他说话是颠三倒四的,脑子也不大清楚。他说的我们似懂非懂,我们说的,他则根本不懂。」
「那怎么办嘛!」以欣跳脚急道,「又不能让他一个人去医院。我们跟他去有什么用呢?问他要多少钱,他老是避而不答,顾左右而言他,搞什么嘛!」
「再把他敲昏算了。」一时想不出应付的良策,以华喃喃地随口说道。「跟个神智不清的人讲理也讲不通,烦死人了。」
伟志抱著他扭掉些水份,折叠好的湿衣下来,回到客厅。
「现在你们想起「阳文医院」的方向了吗」他满怀希望地问。
于婷母子三人又对望一眼。岂有此理,他倒反过来把他们当白痴了。
「我想起来啦。」以欣笑咪咪地说,「来,我带你去。」
「啊,太好了。感激不尽。」
「等一下再用力谢我吧。」以欣嘀咕。
「你说什么,姑奶奶小姐?」
「没有。」以欣对他绽开一个教他意乱情迷的甜美笑靥。
「我说你叫姑奶奶叫得真好听。」
注视以欣领他出客厅,以华皱皱眉。
「她真带他去医院呀?」。
「啊?可不能让她一个人跟他去啊!」于婷赶忙追出去。
「等我,妈!」以华抓了茶几上的车钥匙,也跑出去。
他们赶到前院,两辆车都在,大门门栓还是往里拴著,却不见以欣和向伟志。
「到哪去了?」于婷奇怪地问。
以华愣了愣,脑际光芒一闪。「完了!」
以华在前,于婷在后,他们刚跑到走廊,就听到厨房里「咚」的巨物坠地的声响。
「老天,她不要是……」于婷顿在厨房门口,伸手掩住大张的嘴,瞪大眼楮瞪著倒在地板上的向伟志。「上帝!哦,以欣哪,你真是要命哦!」
「谁来救救我的命吧。」以华拍著额头申吟。
以欣放下她这次用来敲昏向伟志的平底锅,拍拍手。
「我是采纳你的建议啊。」
「你九辈子也没听过我的话,」以华吼,「和我唱反调唱了十辈子,挑上这时候,你听到我的「建议」了!我看脑震荡的是你呀!」
「我做什么你都看不顺眼,我就做不对一件事吗?」以欣委屈地也吼著。
「慢来,慢来。别吵,别吵。」于婷撑著头,坐到椅子上。
「至少我们现在有时间想该怎么处理这件事了。」
「就是嘛。」以欣好过了些,靠到母亲身边。
「我开始同情这个家伙了。」以华叹著气蹲下来,翻翻伟志的眼皮,模模他的脉搏。「他真是倒了八大辈子的楣踫上你这个女煞星。」
「妈!」以欣同母亲撒娇,掩饰她的六神无主。
「哎,你这次真的太过分了。」于婷关切地前倾身。「怎么样,以华,他还好吧?」
「睡得挺熟,像个天使。」以华说,瞪以欣一眼。「我看我把他弄到沙发上去躺著吧,他醒的时候,起码我们不会太难堪。」
「不,不,沙发不舒服。」于婷说,「把他放到书房隔壁的寝室吧。」
「那是爸休息的房间啊。」以华不同意。
「那你带他到楼上客房好了。」于婷说。
「我想爸不会见怪的。」以华马上改变主意。
他们刚把伟志安置好,每个周日早上都去围棋协会下棋的则刚回来了。
「哈,猜怎么著?」
「你赢了。」于婷无精打彩地说。
「连赢三局。」以华把伟志从厨房扛到隔邻的寝室,扛得他筋疲力尽。
「外带奖金和奖杯。」以欣沮丧无比。
「错,我输得一塌胡涂,还是败在一个小毛头手上,不过我输得心服口服,那小伙子是有两把刷子。啊……」则刚愉快地倒坐进他的太师椅,手模著腹部。「今天中午吃什么?」
「镇静剂。」于婷申吟。
「止痛锭。」以华也申吟。
「把我打昏吧。」以欣申吟得最大声。
则刚终于发觉异样,坐直起来。「恩慈……又走了?」
「谁也没走。来了个不该来的。」于婷叹息。
「谁来了?」则刚问。「怎么一个个垂头丧气的?以华?」
「嘿,不关我的事。」他举起双手摇摆。
「也不关我的事,我一转头,他的眼楮就在那,直勾勾盯著我。」以欣哭丧著脸。
「这么多张嘴,没有一张能说句完整的话吗?」则刚摇摇头。「都教恩慈给同化了。」他脖子一伸,抓住他那一把须髯。
「又来了个二三OO年的外星人啦?啊?是不是?」
以欣精神一振。「对呀!怎么我们没想到呢?他说话和恩慈一样奇怪,说不定他真是二三OO年的人,他来这找恩慈的。」
「对呀,恩慈也给连敲昏两次,而且也是你的杰作。」以华讽刺道。
「你们两别闹了吧,再吵,我也要昏了。」于婷接著将事情经过告诉她丈夫。
则刚立刻进他平时阅读累了、用以歇息的房间,探看仍在昏睡的男人」
「长得倒一表人才。」回来客厅,他说道,「挺俊的!」
「你相女婿啊?」于婷白他一眼,「倒是出个主意呀!」
「唉,愁什么?他一会儿醒了,要是还头脑不清,对他的来历说不了个所以然,打电话把恩慈找来仔细瞧瞧他不就结了?」
这时,伟志摇摇晃晃走进客厅。「发生什么事了?」看到则刚,他一愕。「爸?你怎么在这?」
◇◇◇
以初一走进屋子就感觉到令人窒息的凝重气氛。虽然以华在电话里说得很清楚,他还是不敢相信和母亲结发近四十年,情感弥坚,争执都少有的父亲,会在外面另有一个女人,而且有了个和他差不多年纪的儿子。
若这是真的,那表示他父亲和母亲婚后没多久就对她不忠了。
以初不相信。此事不仅对母亲是个可怕的打击,对他们这些做子女的也是。
以欣和以华坐在起居室里,看到他,以华抬起伤心、凝肃和气愤的脸。以欣已经哭红的眼楮又淹上泪水,并泉涌而出。
「爸呢?」以初问。
以华指指书房的方向。
「妈呢!」
以欣指指楼上。
「那个……那个人呢?」
两个人都不作反应,脸孔冷起来。
「走了?」
两颗头同时摇一摇。
「在哪嘛?我和他谈谈。」
以欣指指后院。「要是他还活著,叫他跳进水里淹死去。」她恨恨地说。
以初叹一口气。「先不管他是不是爸和另一个女人的儿子,想像他是个和我们一样,突然发现自己信任、敬爱的父亲,有另一个家、一个妻子、一群儿女。以华,以欣,他和我们此刻的感受相同。气他或恨他,对他是不公平的。」
平静地说完,以初转身走出起居室。
游泳池畔,站著一个背脊笔直的男人。听到脚步声,他转过来。身上浓重的悲伤和脸上的沉重表情,掩不住他的器宇轩昂,眼中的哀愁盖不住他的智慧光华。
「我是以初。」他伸出手。「以华和以欣的大哥。」握住他的是一只谦和的手。
「我叫伟志,向伟志。」
「向?」以初重复。「你不姓娄?」
伟志摇摇头。「我母亲姓向。」
「哦。你从母姓?」同情油然而生。看来他在法律上不是父亲的合法子嗣。
但他又摇摇头。「不是。这事……我很难向你们说明。
案亲……他是我的父亲,但是……」
「你试著说说看。」以初示意他到池畔另一边的凉椅坐下。「或者我会了解。」
「抱歉。」身为为政府工作的科学家,伟志非常善于守口如瓶。他在研究工作绝大多数都属高度机密。
「伟志,」以初喃喃念著他的名字。「伟志。好熟。我好像在哪听过你的名字。」
除非他去过二三OO年,或也来自二三OO年。但这是不可能的。
「不可能。」伟志说得斩钉截铁。
「嗯,也许你凑巧和我某个学生同名。」
「你的学生?」
「我在教书。你呢?你从事哪一行?」以初和他闲聊。
「……一些研究工作。」
「研究些什么?」
「……电脑。」
「哦,很热门。可以请问你母亲现住何处吗?」
「她……」伟志神情黯然。「不在很久了。」
「对不起。」触礁了,以初不晓得如何往下谈。
「我并不想使你们困扰。」一阵沉默之后,伟志轻声说。
「不用担心。我能了解你的心境必然相同。」
伟志对他的宽容和体谅报以感激的一笑。他的笑容也含著苦涩。
「不尽然,以初,我的心情很复杂。」
「也许你不相信,不过我真的了解。」以初十分温和地微笑。「我相信你的成长过程里比我和以华、以欣都要艰苦。
我指的是精神和心灵。」
伟志的表情变得不再那么禁锢。「你结婚了吗?」
以初点点头。
「你妻子很幸福。」
「不,我能拥有她,是我的幸运。」
伟志首次露出些许轻快。「你的弟妹和你很不相同。」他打量以初的目光有著他对凡事都要研究的本性。
「我比他们年长得多,生活经历我想也丰富些,所以我看起来比较老。」以初自我调侃。
「和年纪无关。」伟志又摇头,哀愁褪去,他眼中闪著明晰、透彻的光芒。「你们的外表截然不同。现象很有趣。不过你们三人都很……」他寻思正确用字,「出色.漂亮。」
「谢谢你。你自己也相当有魅力。」
「魅力。」伟志弹一下手指。「我就是这个意思。我想我们可以算……惺惺相惜?」
以初笑。「我很欣赏你,这是由衷的话。」
「彼此彼此。」伟志伸出手。
这回他们交换的是有力、真挚的一握。
「伟志,你先别走开,我还想和你聊聊,但我要去看看我母亲。」
伟志充满不安地、歉意地点点头。「你回来时我会在这。」
他仍急著想去找章筠,可是他一时大意造成的风波,他还没有想到妥当的方式平息,他不能走。以初似乎是所有他日前见过最理性的人,而且十分平易近人,或者稍后和他可以研究出个方法,他希望著。
以初来到父母卧房外,轻轻敲门。
「妈,是我,以初。」
「你一个人?」
「我一个人。」
「我不要见他或听他解释!」
「妈,爸在书房。」
于婷打开门,没有戴眼镜的眼楮又红又肿。
「以初,你爸爸……」她哽咽地梗住,将手帕按在唇上。
「我知道了。」以初反手关上身后的门,揽著母亲抽动的肩,走到长沙发坐下。「我和伟志说过话。」
「哦,那孩子……」于婷彷佛现在才记起这个人。「他还好吧?」
「我想他和我们一样震惊和难过,妈。」
「我没有怪他。」于婷在手帕底下呜咽。「怎么能怪他呢?他姓向,那表示他长这么大,连个合法身分都没有。可怜的孩子……都怪他!居然背叛了我,欺骗了我们全部几十年!」
「妈……」
「可是我又没法真的怨他。」于婷悲伤地啜泣。「他该早点告诉我。早说的话,我不但不怨怪,我会成全他们。可是……」她泪眼模糊地望向以初「他早说的话,也许我就没有你们这几个好孩子,没有这三十几年的快乐时光了。」
「妈,别伤心,别难过。」他接过已然潮湿的手帕,温柔地拭她脸上的泪。「伟志的母亲早不在了,这表示爸老早以前就没有背著你和另一个女人交往了。」
「啊?」于婷眨眨哭得竣涩的眼楮。「伟志老早就没了母亲?」
以初点点头。
「唉,可怜的孩子。」她又哀泣起来。「那他更应该早些坦白呀,把伟志接来嘛,我会疼他的啊。不是亲生的,我都这么宠、这么疼爱,何况那是他的亲骨肉啊。」
以初一阵茫然。「妈,谁不是亲生的?」
于婷只顾伤怀,完全没留意源源自她口中流出的秘密。
「你们三个都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