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好河山 第三章 士情

「笃笃笃——」

敲门声,这声音是夜里品安坊的丫头给‘小姐’送夜宵。

「吱呀」一声门开了,长衣长发的「女子」即使在夜里看来也似菩萨而非女鬼,略解的罗衫,露出「她」曲线均匀的肩。送夜宵来的阿盼娥猛地一怔,那肩,在月下泛著细腻的光,线条单薄得让她的心突然一震,突然好想抱住这「菩萨女子」好好哭一场。

君知见她怔怔地看著自己,莞尔而笑,这丫头脑子里特别空,特别不能藏心事,「怎么了?」

「啊——」阿盼娥突然惊醒而叫了一声,手里端的盘子差一点「当啷」落地,幸好君知眼疾手快一把接住,否则吴妈一晚的心血就要见地板去了,并且可能她自己还要来擦地。

「我我……我觉得小姐的肩让人看起来想哭……」她张口结舌,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我我……我来送夜宵,是吴妈做的,特地做给‘小姐’吃的。」好不容易把要说的话说完,阿盼娥空白一双眼楮精灵流转,却词不达意。

她的意思是说,她感觉他很孤伶吗?君知微怔了一下,不自觉地拉紧了自己的衣襟。他原本没有留心衣裳已经滑过了肩膀,「我没有叫夜宵,吴妈怎么会做了夜宵叫你送来?」

阿盼娥脸上有些红,「吴妈说……」

「吴妈说什么?」君知闻著盘子里东西的香味,渐渐皱起了眉头。

「吴妈说,‘小姐’要在这个时候开始补身体,日后才能给姑爷生个胖娃娃。」阿盼娥鼓起勇气说完。她的嗓门本就很大,这一正气一说,倒是整个院子,说不定整个品安坊都听见了。

宝福在隔著一重院子的房间里听见,「噗」的一声,一口茶呛在咽喉里,差点要了他才四十四岁的一条老命。

君知吃惊地望著阿盼娥,这丫头总能让他吃惊,总做出一些惊人之举,「补身子?这是谁的主意?」

「吴妈。」阿盼娥说,又赶紧摇摇头,「不,是我们大家的主意。」

大家的主意?姑爷?孩子?尽避君知才智不差,也是绕了七八道弯才知道她在说什么,望著这单纯明快的小丫头,一时间他也不知该说什么好,居然愣住了。

「我搁在这里了。」阿盼娥小声地说,把盘子放在桌上,转身准备离开。

君知的目光落在那夜宵上。补身子的补品?他哭笑不得,女人啊女人,这脑子里到底想的是什么?微举衣袖,他拂了一下乱过额际的发丝,摇了摇头。做女子,还有这等麻烦?他换妆十年,居然从未想过。

「‘小姐’……」突然有个细微的声音传来,君知的目光自盘子转到门口,阿盼娥回过头来,满脸是欲言又止的神态。

「有事?」他记得这个小丫头,特别痴茫、脑子里不装事,也不懂体面和教养,是特别纯的人。他心里对阿盼娥亲切些,因为他知道其他选进来的丫头都有种种复杂的心事,独她没有。

「我喜欢‘小姐’。」阿盼娥转过来面对著君知低声说,眼里都是崇拜的神色。在她眼里君知是天底下最完美的「女人」,是她卖一辈子豆腐都赶不上的成熟,就算她和君知一样念完这屋子里所有的「书」都不能和「她」比肩的有气质。

喜欢……我?君知怔然。

在阿盼娥眼里,「君知小姐」过了很久,才微微一笑。

「她」微笑起来的样子极端素,仿佛眼望的都不是人,而是足下云涛滚滚里的茫茫苍生。阿盼娥望了「她」好久,才咬了咬嘴唇走了。

傻丫头,她好羡慕他呢!君知合上房门,什么也没有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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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盼娥是个傻瓜!进品安坊的第一天,大家已经有共识。

这几天,品安坊的三姑六婆们有了一个新的共识,阿盼娥是个大傻瓜!

她居然学「君知小姐」散发。一头乌发柔顺光滑地落在身后的腰际处,随著「她」的动作和著长衣长袖略略飘荡,整个一个踏舞欲飞的感觉。阿盼娥的头发一样乌黑秀丽,但是不知为什么,也许是气质的差别——她散发看起来就像个女疯子。那一头长发跟著她跑过来跑过去像野马颈后的鬃毛,怎么样都美不起来。

「阿盼娥,你能不能把你那头头发给我绑起来?品安坊的丫头不能像你这样没有教养。你知不知道你带这一头毛出去买东西,外边的人要怎么笑话我们?快绑起来!」宝福看著阿盼娥的新发型气得快疯了,指著她大骂。

「哦……」阿盼娥低著头,她对君知怀著一种越来越崇拜的心情,每逢看著「她」在院子里散步,阿盼娥总会有很想接近却又觉得自己太俗接近不起的复杂心情。

「宝福,不要用这样的口气和她们说话。」君知的声音从背后传来,阿盼娥感觉那种好闻的味道从背后萦绕到她的鼻子里。接近了心中的菩萨,她很害怕「君知小姐」看不起她,她是这么俗、这么土又这么笨,虽然她很希望很希望变成「君知小姐」那样的「女人」。

「阿盼娥,你和我过来一下,好不好?」君知的声音低沉而略略有些哑,但却入耳极舒服。阿盼娥低头跟著君知走,她自己的声音又大又吵又难听,不知道怎么样才能用那样好听的语气说话,即使声音不好也无所谓。

看著君知的鞋子,一双月色缎的鞋面,上面没绣什么,只有缎面本身的一萦碎花。随君知的脚步沾上了点灰尘,却不知为何偏显得出奇地出尘——如果阿盼娥懂得说的话,那是一种——出尘到心痛的感觉,就像那天晚上她看见君知的肩。

这丫头——入魔了。君知看著她低头望著他的鞋子发呆,「阿盼娥,你喜欢你爷爷吗?」

「喜欢。」阿盼娥猛地抬起头来大声说,但是她随即困惑,不明白「君知小姐」的意思。

「你喜欢你日后的夫君吗?」君知对上她的眼,微微一笑。

「……喜欢。」阿盼娥迟疑地说。

「你喜欢天上那些漂亮的云霞,那些飞过的鸟,甚至天上那些蓝蓝的颜色吗?」君知再问。

「喜欢。」阿盼娥呆呆地看著君知的眼楮,不知道她是什么意思。

「所以,‘君知小姐’也只是你喜欢的一种。」君知柔声说,「一个人本可以喜欢很多很多,也有很多很多值得你去喜欢。阿盼娥,你很年轻,你还那么小,不要把全部的感情,都投到你喜欢的一个东西上,好不好?」他知道这丫头对他的感情并非男女之情,更非爱慕,但是那种夸父追日般的崇拜一样是会伤人的。

「‘君知小姐’……」阿盼娥并非完全懂君知此刻的话,只看得懂君知此时的目光如天光一样清亮。突然之间,她福至心灵地说出一句话:「我觉得‘君知小姐’和

别人都不一样。」她不乱跑的时候那头长发也很顺和地贴著她的背后,这让她看起来也很宁静。

君知有些惊讶,这丫头总能让他吃惊。

「像被人赶走的……嗯……」阿盼娥猛地警觉自己又开始乱说话了,「不是不是,我不是说‘君知小姐’像被人赶走的小兔子……啊,我只是想说‘君知小姐’看起来很可怜……」她越说越混乱,满脸惊悸地看著君知,就怕「她」立刻生气了。

像被人赶走的小兔子?他心里猛地一震,像「咯拉」一声什么东西碎了。可怜?这个词让他一下子掩住了心口,压抑住那种有什么东西要从身体的心灵深处涌出来的感觉,目光登时凌厉了起来。

阿盼娥没见过「君知小姐」的目光有这样奇怪,她盯著「她」,像她刚才放了一把妖火,像她刚才杀了人,做了一些荒谬绝伦的事情——她像见了鬼一样看著「她」。不自觉地,阿盼娥退了好几步,心里的恐惧升高了无数倍,她说错什么了吗?

「以后——不要说‘可怜’这两个字好不好?」君知的声音这一刻幽浮若死,随即一笑,笑若鬼魅。这一说一笑,君知看起来诡谲妖厉,一点都不像平时的「菩萨女子」。

阿盼娥不自觉地慢慢向后退,靠在了院子里的一棵大树上,惊愕而且不知所措地望著君知。她说错什么了?

吓著她了。君知也退了一步,掩心的手没有放下。他长袖卓立,衣袖在胸前飘荡著,许久也不曾说话。

「‘君知小姐’……」阿盼娥的声音没入耳内,「我听过人唱歌,说‘宁愿孤生死,不意哀可怜’……」「她」的表情看起来很困惑,「但那是个男人唱的。」

「宁愿孤生死,不意哀可怜。」君知的气势缓和了下来,这一句说得……他的手放了下来,「阿盼娥,你曾经读过书吗?」

「宁愿菇生丝,不一袋可怜。」阿盼娥说,「他种的蘑菇都开了伞洒了菇丝不能卖了,好的蘑菇连一袋都不够真可怜。」说了一半,她又突然惊醒过来,她又胡扯到哪里去了?「对不起对不起,我不是故意要说‘可怜’,我真的不是故意要说卖蘑菇的,我只是突然想起来……」她的脸本是白的,此时吓得直接变成了青的。

「君知小姐」先是愣了一下,然后……居然笑了。「她」叹息了一声,模了模阿盼娥的头,「‘宁愿菇生丝,不一袋可怜’,阿盼娥,你真是个痴子。」阿盼娥不理解地看著「她」,那个菩萨般的「小姐」又回来了,但又似乎有些不同。

是苍天要这个孩子不能体会悲哀吗?那真是个有福分的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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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郡王,二皇子居然还在人世,虽然他看起来不想翻回当年皇贵妃砍他那两刀的事情,但是一旦这件事让皇上知道了,那郡王和贵妃娘娘则后患无穷。依卑职的意思,不如一不做二不休,一刀砍了了事。」永璋背后的一位侍卫说,他是宫内专门跟随永璋保卫他安全的带刀侍卫,庞胡。

「你当宝福是傻的吗?」永璋冷笑,「他为什么冒这么大险招咱们来,就让咱们来砍人?」永璋一摔袖子。

「他一直存著永琏是太子的心思。他对金佳氏皇贵妃忠心耿耿,对皇上忠心耿耿。这十年他没告诉皇贵妃太子健在,是怕皇贵妃思子心切,露了马脚。额娘刀砍永琏,一溜下来,宫中的太医、使女、太监、仵作,哪个不是得了额娘的好处,否则能查也不查清楚就把活太子弄到棺材里去?如果金佳氏皇贵妃知晓太子未死,宫里这些做了孽的下人、我额娘、我,都是她的敌人。她这娇生生的女人家,能应付得了?所以宝福根本就不告诉她。她什么也不知道,这才能安安稳稳活了这十三年。这一次他认了君知就是永琏,是看准了咱们需要个把柄!」他的拳头在桌上一捶,「皇阿玛迟迟不立嫡,永璇永理锋芒渐露,咱们若再没有个优势,那就要输了!」他咬牙切齿地道,「永琏是皇阿玛最疼爱的儿子!皇阿玛到如今都记著他!我手里若有了永琏,至少也是个逼宫的利器!」

小小年纪,这一番话说出来,竟也面目狰狞得可怕。

「宝福莫非清苦的日子过腻了,却把永琏往咱们手里推来?」庞胡问。

「他比你聪明多了。」永璋冷笑,「他盼著我带走永琏呢!我想拿永琏做利器,他想拿著我永璋做利器。我若牢牢地掌握永琏,宫里自是我一时占优并且形势打乱;但庞胡,若是我掌握不住永琏,那局势可就翻倒过来,永琏手中有我,额娘便不敢将他奈何,到时候他把旧事翻了出来,说是额娘害了他,你我、额娘、当年所有牵连之人一起完蛋!不要说逼宫立嫡,咱们连命也保不住!你懂不懂?」

「二皇子不知是否身有武功?若是他并无武功,要牢牢掌握,交给庞胡即可。」庞胡请缨,「我不信连一个软绵绵的兔子哥都看不住。」

「嘿!永琏从小既‘端’又‘慧’,是否有武功我不清楚,但既然他敢这副样貌出来混,没有三两下底子,他敢吗?」永璋继续冷笑,「他断不是个好惹的角色!」

「所以郡王还在观察,至今还没有下手掳人?」庞胡问。

永璋颔首,「永琏的消息千万保密,若是让别人知道了,吃不了,得兜著走!」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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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把头发梳起来吧。」君知的声音变回那种空空的慈悲,他的手拢起阿盼娥的长发,轻轻地在她的头顶上挽了个发髻,自她身后的大树上折下一树花枝,插在了她的发上。

「别把你的心,都用在‘君知小姐’身上,好不好?你看。」他拉著她走到花园里的水池边去照影,水里映出两张脸儿。阿盼娥乌发斜挽,鬓边一朵紫花颤颤地开放,她从不知道自己挽成这样的发式、插上一朵紫花竟然是美的。身边长发长衣的「女子」素宛依旧,即使有一片花瓣落在了「她」身上也是亵渎的。

「阿盼娥也很美,不必学‘君知小姐’,是不是?」

阿盼娥愕然地看著水中的倒影,水里的女子长眉灵目,乌发蓬鬓,虽非绝美,却已经是「秀丽」。回过头来她望著君知的眼眸,人说空幻如花,水照魂分,这一刻阿盼娥似乎领悟到一些什么,刹那间长大了。

她……也有她自己,不必做著追逐菩萨的傻子。菩萨来点化她,告诉她她可以长大了,那一枝紫花插上头的时候,阿盼娥脱离了孩子的稚气,知道了这世界上,还有一个自己。

静静的水潭照著两个影儿,突然之间,阿盼娥笑了,君知也笑了。

一切追崇羡慕的感情,都在这会心一笑之间变成了极清极清的舒畅。

她不会再用看偶像追星星那样的心去看待「君知小姐」,在阿盼娥的心中,「君知小姐」从天上的仙,降成了地上的人,但却是她从十六岁这个时候开始以一千分一万分的心,去尊重去爱戴的人!

女娃长大了。君知笑若红尘,站了起来,「我回去了。」

阿盼娥「啊」了一声,她这一次没有跟在「小姐」后边,而是笑靥如花,「谢谢‘小姐’。」

君知一笑回头,月色长衣长袖,长发垂腰,缓缓离开了这个院子。

阿盼娥抬头看著满树的紫花,无比开心。她知道她刚才所拥有的一瞬间,可能和「君知小姐」相处过那么多年的人都不可能拥有。她会把刚才君知为她挽发插花,同潭照影的一瞬间永远留在心里,从今以后,即使‘君知小姐」叫她去死,她也会毫不犹豫地去死。不是因为盲目的崇拜,而是因为——阿盼娥这一生都没有被人这样温柔地对待过,也从来没有人会用这样细微体贴的方法去让她了解。

她在紫花插上头的那一刻,从脑袋空空的傻丫头,变成了君知的「士」。当然她根本不懂得什么叫做「士」,士为知己者死,你以国士待我,我便以国士报你,这些阿盼娥都是不懂的。但是从这一刻起,她确确实实成了君知的「士」,这份同阿盼娥的脾气一样凌烈的感情,此后终身都不曾变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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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了。

君知回到他的房间里。今日无端被阿盼娥一句「可怜」击破了他十三年来死寂的心,他早该不介意了,可是那骨子里的皇家的傲,却如跗骨之疽,一再地放他不过。他差一点就耐不住那点压抑了十三年的苦,但是他却知道,那简单的女孩嘴里的「可怜」并不是他所想象的意思……她只是很简单很简单地说「可怜」罢了,她不了解那种——从骨子里翻起来的阴冷的凄凉……

带领她看见她的「自我」,破解她的迷惑,可是他的迷惑,「君知小姐」的迷惑,又有谁可以为他破解?

支起镜子,望著镜中人柔静并重的身段与端正绸倦的眉目,他真的不知道这十年「女」身,他究竟是活出了天堂,还是走入了地狱。永琏、君知、菩萨、太子……他究竟是哪一个?阿盼娥还可知水里的那个影儿便月自己。而他照著镜中的「长发女子」,却根本就不知道「她」是谁!

很可怜吗?像被赶走的小兔子……也许他真的还是当年那只死里逃生的小兔子,对著未知的种种恐惧簌簌发抖,却执著著一点傲骨,深深地憎恨「可怜」这两个字!

「啪」的一声,他扣下了镜子闭上眼楮,嘴里却说:「是谁?出来吧。」

「二皇子耳目灵敏,想必武功不弱。」窗外飘然而过一个黑影,「我奉盾郡王之命,请二皇子回宫。」来人虎背熊腰,英气勃勃,正是庞胡。

「软请不成,便要用强吗?」君知唇角微翘,算是做了一个笑的表情。

「不敢,卑职‘请’二皇子回宫。」黑衣庞胡一伸手向镜前的纤柔身段抓来,不信这样静素的人儿能有多大的能耐!

劲风四射,震得君知桌上的镜子「格」的一声碎裂,屋内床缦飞扬,桌椅「咯咯」作响,几欲散架。君知翻手点穴,他的劲力并不凌厉,只是恰到好处的一缕指风破开了庞胡的铁掌,随后四两拨千斤地扣住了他的手腕。

庞胡虽然明知这俏生生的「二皇子」决非省油的灯,却也措手不及他会有这样敏捷老辣的反应——君知这翻手一扣简直就像已经在对阵中扣过千次万次似

的,这若不是在实战中锻炼出来的身手,一个整日坐在书房里的人绝无可能有这样老练的反应!他估错了二皇子的能耐,幸好,郡王他做了万全的准备。

君知扣住庞胡手腕的时候指尖微微一痛,他的反应何等敏捷,抬指、扬击,套在他手指上的一个东西飞了出去,正撞上了庞胡的脖子,带起了一阵尖锐的哨风。

庞胡闪身相避,那激飞出来的东西是君知的指环,他手腕上带有的钢刺刚才必然划破了君知的手指,他很有自信。这飞环一击虽然意外,但只要钢刺毒药发作,不怕君知不手到擒来。他想著,突然「咚」的一声……庞胡大惑不解地昏厥过去——他分明记得他闪掉的那个方向没有柱子嘛……

君知指环脱出,本来连绵第二指就要点出,突然看见庞胡斜飞,一头撞在旁边突然立起的一块木板上——因为他专心闪避,这木板出来得无声无息,庞胡后脑撞上,居然毫无防备地昏了过去!

那个拿著木板的人——阿盼娥!君知吃惊地看著,这个丫头,她举著一块洗衣板,咬牙切齿地盯著地上叫「飞贼」,又一板打在他的肚子上,「‘小姐’的闺房也是你可以乱闯的吗?打死你!打死你!采花大盗!」

啊?这丫头做的事总能让他吃惊,采花大盗?亏她怎么想出来的?她没看见刚才房间里发生的事?她在他和庞胡交手的时候走近的吧,他居然没有留心。

打了几板之后,阿盼娥大概发泄完了心中惊愕和愤怒的情绪,迷茫地抬起头来,「‘君知小姐’,我刚才听他说……二皇子……」她还没反应过来,人已经被君知拉进了房间——永璋既然定计擒他,必然不会只有庞胡这一个家伙,必定暗处还有他人!

阿盼娥只觉得全身一暖,人已经在君知的怀里,他护著她,眼楮望著窗外。他的气息就在她的鼻端,阿盼娥颤抖地抬起头来,这具纤细的身段虽然纤柔,却并不弱,抬起头来,君知流散的长发下颈项曲线优雅,但一直掩藏在衣领长发下的喉节,也清晰可见。

二皇子……君知小姐——他不是小姐!她如果这个时候再看不出「君知小姐」不是女人,她就是个彻底的白痴!一惊觉「君知小姐」不是女人,她又惊又羞,整个人都热了起来,更加感觉得出——现在抱著她的这个身体绝不是女人的身体!

天啊!她……她居然给君知送安胎补身的——补品!阿盼娥一手掩住自己的嘴巴,咬住衣袖以免自己尖叫出来,「君知小姐」是个男人!「君知小姐」是个男人!她一定疯了,这怎么可能?怎么可能?难道全朔平府的人都在做梦,全大清的人都在做梦吗?

窗外星月寥寥,恍若无人。君知屏息静气地静听了一阵,外面有人,却潜伏在院子外面,可能一时半刻还没有发现庞胡这么迅速地沦陷了。低下头,他放开惊得脸色苍白的阿盼娥,她是个平凡的姑娘,可能不习惯这样的惊魂。

「‘君知……小姐’……」阿盼娥颤抖地指著他「‘君知小姐’……」她的嗓子一向惊人,今天却惊过了头哑掉了。

「阿盼娥,帮我保守这个秘密好不好?」君知微闭了眼,即使在秘密暴露的时刻,他闭眼的样子依然端庄雅,「‘君知小姐’并非女子,说穿了惊破半边天,这个干系太大了。阿盼娥,可以算是我们之间的秘密吗?」

「阿盼娥绝不泄漏‘君知小姐’的秘密!」阿盼娥惊愕过了之后,脸颊上泛起一片红晕,那是激动过后的热潮。她才不管君知小姐是男子还是女子,这样出尘得令人心痛的人,这个给她挽发带她照影的人,总是带著一种被「驱逐」过后的感觉,让她怜惜让她爱戴让她尊敬!「君知小姐」是女子,她为「她」死!「君知小姐」是男子,她也为他死!她有这种强烈的感情,这就是一个「士」对主人的感情——只不过阿盼娥不会说而已!

她——居然毫不介意?君知惊愕地睁开了眼楮,这个总是在他意料之外的女子。她的眼楮好烈,说话的声音虽然哑掉,却依然在耳边震响:「就算有刀子架在阿盼娥的脖子上,阿盼娥也不会说的!」

不必这么激烈啊!君知的嘴唇蠕动了一下想说什么,望见了那双热烈的眼楮却无法说出口。那是一双绝烈绝艳的眼楮,通过那眼可以看见阿盼娥可为他生为他死的感情,可怕的那感情不是爱恋,如果是爱慕还可以死心,那感情是士情——他做了什么,让这个女子可似这样执著地尊他为主?「不必这样……」他开口,嗓子莫名地也哑了,竟像是被阿盼娥的义烈激哑的。

「‘君知小姐’——是我的神啊。」阿盼娥低声说,「我想对他好,因为他对我很好很好。」

「我想对他好,因为他对我很好很好?君知的心剧烈地跳著,难道一次挽发,对阿盼娥来说当真就那么重要吗?这种感情不是爱,但是他……君知和袖掩住心口,当他难以承受心里或者外界涌来的感情的时候,就习惯性地掩心——「阿盼娥……」他不知能说什么,只能沙哑地唤著她的名子。

「君知小姐」不是女子,但在阿盼娥眼中他仍然是长衣素袖的菩萨,只是女菩萨变成了男菩萨。她的眼清澈如昔,并未为这改变而改变什么,全然不知君知死寂了十三年的心被她这一双艳烈的眼楮带热了起来——他本是这世上的无情菩提,身化女相,发愿普渡众生,这一生的自我早已放弃,不谈男女,何求情爱?更不曾幻想过当人知道他不是女子的时候仍能不变的感情,但是,他居然在不经意之间,就绝然拥有了!

指尖的麻木已经漫过了手腕,他早该察觉的,却被阿盼娥突然的义烈震惊得全然忘记,而此刻三道黑影已经悄悄地来到了窗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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